漫无目的地行走在浓雾缭绕的伦敦街头,心中竟生起一丝愁绪。回眸瞥一眼大本钟,已经到了该回旅馆的时间了。
我是一名独立摄影师,没有固定的居所,固定的收入,固定的去向。甚至,固定的那个人。以至于一颗心浮浮沉沉,也不知该如何安放。我可以一时兴起去到可可西里只为看一眼自然的风景,也可以慵懒一周日日睡意昏沉。只是这样的我,却反反复复会在梦里遇见那个人,那个我既不敢梦见又盼望着梦见的,不敢爱却又深深爱着的人。
再一次避无可避地见到了他。
白衬衫,白球鞋。少年时候的他总喜欢穿一身白色。可这样的白,却深深吸引着我。
“顾忘忧,忘忧,你家人一定很喜欢你吧,都盼望着你无忧无虑地长大呢。”他总喜欢笑着同我这么说,只是眼底的一抹孤寂却不很应景。而我也只是笑着,并不曾多说什么。因为我总觉得,再说下去,他也无法维持这勉强的笑容了。
后来某天去办公室搬作业时,才听到他们班的班主任和其他几个老师捏着声音说着关于他的事情。声音很小,我却觉得越发刺耳。
他是母亲独自抚养长大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酗酒闹事,还杀了人而坐了牢。
听到这里,还是逃了。没有勇气再继续了待在这种压抑的空气中了。
“忘忧,你看这张照片,我拍得是不是很好啊。”他举着相机,在我面前晃悠。这是一张风景画。除了夏日繁盛的香樟以及叶片上透着的斑驳的光影,再无其它。只是这焦点却令我无端生出几分疑惑。明明是拍香樟,却好像是想透过香樟叶的罅隙拍晃眼的太阳。我笑着和他说,你这焦点选的不对,你看叶子这主角都快被天上的太阳光拂去了。他还是只同我笑笑,再不多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他。在经历了那样的童年之后还能对生活报以微笑的他。操场上奔跑的他,落日余晖中骑着单车的他,站立在校门口等待着同伴的他⋯⋯不同的他忽然如汹涌的海水充斥着我的脑海,剪不断思绪,无法停息。
终于我下定决心寻了他来。当我小心翼翼紧着心思告诉他我对他的倾慕,他告诉我:我与他不同,终归不可能踏进同一个世界。他依旧,风淡云轻。似是将什么都看透,却又什么都不说。
尽管说好继续做朋友,可我对他的喜欢并不能因为他单方面建起的大坝而停止奔流。我任旧藏着心思偷偷喜欢着他。即使我知道,这份喜欢已经不可能有结果。
他又拿来了一张自己拍的照片。只是这张不再是往日给我的那些风景照了。是一个小姑娘站在山脚下喘着气望着山顶的图。小姑娘的神情也颇有几分顽皮。这小姑娘是我。我呆呆地看着他,理不清他此举是想表达什么。可他却对我说,我们在一起吧。我日思夜想的愿望居然真的被我盼来了。我激动地与他相拥,早已忘了问问为什么如此突兀。犹记得那张照片的色彩,是我从未见过的柔和。
他陪我看星星看群山看日出,那大约一年的时间让我感受到了酣畅淋漓的快乐。他总是笑着同我说:忘忧,风景很漂亮吧,我喜欢漂亮的东西,也喜欢用相机把它们记下来。等我哪天不在了,你也要帮我记下它们呀。那时的我只以为他说了个玩笑,便也就随意笑着应下。可谁知,这一切其实早已有了定数。
他就像一阵风,到来过,却又悄无声息地走了。我不能相信他的不辞而别,到处找寻着他。我去了我们一起去过的所有地方,也不能得到他的一抹影子。他当真就这么离开了,什么也不肯给我留下。哦不,留下了一张我的照片。可它现在在我看来竟有几分可笑。
我终日沉浸在悲怨中,父母见劝不动我便着手操办了休学手续。那段日子,我过得很是颓废。每日只是看着照片上的自己,消磨光阴。
可渐渐的,我也释怀了。想着其实并没有什么坎,反倒是自己为了一个二话不说就抛弃自己的人暗自落泪有些不值。于是我也学会了同他那般地笑,慢慢回归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可是那张照片我还是选择压在箱底,没有撕毁的骨气,亦没有看它的勇气。
毕业后的我没有选择继续读书。而是游走于世界各地,记录着山川河流,春夏秋冬。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个年头。
直到我二十四岁时的一场同学聚会,他的名字才又一次从我的记忆中被唤醒。他们说:当年那谁,就那个不太合群的,对就只和忘忧你走的稍近些的,你们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见了吧。我也是前两天路上遇到以前那个教导主任才知道的。听说那个时候他那个坐牢的爸出狱了,想让他管他妈妈借个百二十万来花。可他们哪里有钱,自是不肯的。反正后来就起了争执,中间过程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他杀了他爸,然后自杀了。也是个可怜孩子。
听完众人一阵唏嘘,又转而聊起了别的话题。谁也没有再为这个人可怜人多感叹几秒。可是我,如鲠在喉。这里嘈杂的气氛耳边嗡嗡不止的说话声杯子不停碰撞的声音突然让我感到极度厌烦。我忍受不住,捂着嘴跑了出去⋯⋯
原来竟是这样吗,他早就知道了他那暴躁的父亲就要出狱,早就知道自己会与他起争执。他竟是早就做好选择要与父亲同归于尽了吗⋯⋯思及此,心中的埋恨如同一抔黄土随风散尽,只是多了许多苦楚与道不出的惆怅。泪随着雨水落下,很咸。而我终于不用再为无法放下过去只能选择逃避的懦弱的自己感到自责了⋯⋯终于,能够坦然地思念他了⋯⋯
“突然好想你,你会在哪里⋯⋯”五月天的歌声准点响起。
原来,这又是一场梦,一场好长好长的梦。一场已经好长时间没有遇见的完整的梦。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微热。
窗外的雾气遮住了阳光,如同他给我看的第一张风景画。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在世界的那一端找到自己的太阳。
但愿是找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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