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本书的到来都有它的逻辑和故事,常常是从一本书引来另一本书。家中的书柜,书柜中的这些书,真是一种对生活的诚实和恰当的表达。
每一次的选择和细读,每一次的腾挪和排序,都让我们的书柜更有节奏和认同感,伴着平缓的心跳和扉页上的小注,一起成为我们小小的阅读史。
■ 朱莉
在家里,我最熟悉的一幕,就是——说着说着,为了佐证,女儿起身去书柜中翻书;还有,很多的时候,女儿会像一个大学者似的倚在打开的一扇书柜的门上,读着书上的文字;或者,她把书柜中排列有序的几十本日记都摊在地板上,一手揽着嗅来嗅去的狗狗,一手去查找某年某月某日某个时刻的心情……
旧书牵着新书
尽管我和女儿一直在控制着买书的速度,只买那些特别钟爱的真会去读的书,但家里的新书柜最近又满了。读大学的女儿,这两年在书柜中又添置了八九十本文学书籍。其中有不少是她“读”过却没“翻”过的。原来,女儿在学校看小说的瘾犯了,就去图书馆的文学阅览室转一圈,挑一两本有意思的小说借走读。
女儿说她很喜欢大学图书馆的味道,那是原木柜子与旧书的淡淡味道混合在一起的芬芳,透过牙黄的纸页,几乎可以看到昔日读者炽热专注的眼神。所以她喜欢读图书馆的旧书胜过新书。如果这旧书太过吸引,女儿会立即在网上搜罗下单。但往往书还没送到家她已经在学校把它读完了。新买的书只好原封不动地放进书柜,等她什么时候想起来要重读了才会翻出。
这样的书有苏珊·桑塔格关于梦境的小说《恩主》;美籍华裔剧作家黄哲伦的《蝴蝶君》剧本;还有吉本芭娜娜的《N·P》等等。虽然新书不抵旧书,但是存入自家书柜,也还是让那份惦念落到了实处。
我也喜欢旧书,尤其是学生时代读过又失散的深深地影响过我的书。我的书柜一角,并排立着6本旧书,那是在一个雾霾的冬日接连收到的。它们是聂华苓的《失去的金铃子》、德兰的《求》、丰子恺的《缘缘堂随笔》、庞龙的《宽容》、索菲亚·罗兰的《生活与爱情》和《徐志摩诗集》。书是旧的,和当年一模一样的版本,满是折角、划线、墨渍与眉批;却又是新的,里面有很多陌生的句子,可是我又真的读过它。字字行行与我童真的稚岁和五味杂陈的青春相互成就过,擦痕,很轻很浅,可是,读起来就能起底大半生。
今年,读生物专业的女儿在书柜里新辟出一个与植物有关的区域,其中大多来自师长友邻的馈赠。不过这些书并没有很强的专业色彩,大多是自然题材的抒情散文。比如凌拂的《台湾草木记》,写台湾山地间的芳草甘木,笔调抒情到了痴迷的地步。这本书的装帧也让人惊喜,内页的牛皮纸、米色纸与暗绿色纸混搭,多幅作者的手绘,用钢笔线条细细地描出植物的枝叶纹理。
还有一本浅蓝色封皮,很单薄的小书《岭南本草新录》,是描摹草本之细微的散文。作者游离于台湾、香港,找寻各种能吃的野菜,其中一种“小米草”,他说它“清爽脆嫩,有奇妙的野味”,女儿说这不就是“小藜”吗,小区中每到仲夏就有成群的小藜蔚然冒出。
一个周末,女儿抱回来几本关于博物学的书,是哲学系的刘华杰教授送给她的。她说刘华杰老师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植物学爱好者,这学期选了刘老师的“博物学导论”课程。女儿上完他的课又读了他写的植物书籍,崇拜地说:“我简直都想去做他的研究生了!”
一个雨天穿越三家书店
立秋之后的清晨,和女儿相约在她的大学也曾是我母校的校园里散步,只走了一会儿,就飘起了细细雨丝,空气中弥漫着新鲜的西瓜瓤那样清甜的味道,是新割过的草坪发出的。走到湖边,湖心岛有几棵栾树,望着那些垂在树间的已经微微泛红的“小灯笼”,女儿说:“想去万圣书园吗?”
万圣书园就在大学的东门外,还记得万圣主人的做事哲学:“路未绝,再坚持。”只是太久没去了。一进门的书摊上看到日本平安时代女作家的《和泉式部日记》,女儿说当年买《枕草子》的时候这本书还没出版,我略一翻看,感觉风格比《枕草子》还要合意。
中午我就倚在书店的墙边看《和泉式部日记》,有一只猫,步姿窈窕,啼叫哀怨,从我肩侧跳到了书堆上,把张爱玲的书踩在脚下,肚皮趴在爱丽丝·门罗的小说上,大长尾巴得意地抖晃着。走的时候女儿挑了一本皮埃尔的《菊子夫人》,普契尼的歌剧《蝴蝶夫人》就是根据它改编的。她说:“于气闷的人力车的车棚内听着潇潇不停的雨音,描述这时情怀的一章,是《菊子夫人》中最可诵读的文字。”
女儿又引我至毗邻的一家雨枫书馆,号称“给女人的书店”。这里的新书不多,且每种只有一册。一只淡紫色书架的最底层露出《韩素音自传》中的一册《凡花》一角,20年前我曾翻来覆去地读过自传的全本五册,以至于看到它混杂在许多无名杂书里会觉得心疼,它是一部非常有力量的书,卑微的、慌乱的抑或坚固的心都可从中寻到基因——启航,永远的启航。我毫不犹疑地买下这册我书柜中早已有的书,竟有一丝奇妙快意。
雨未停,意犹未尽。我们居然从成府路又奔往通州宋庄的蜜蜂书店。宽宽敞敞三层店面,掺杂摆放着艺术、电影、文学、梵学的书架,值得坐上一天。店老板是位爱书到痴的书法家,自己出了一本厚厚的线装的书法作品集《苦心》。
坐在店里的女儿一边喝着手冲咖啡,一边翻书,我除了翻书还坐在那里等老板从家里赶过来给我买的《苦心》签名。离开时女儿拿了一本普鲁斯特的《驳圣伯夫》,完全不管那本她怎么读也读不完的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
这真是任性、执意和丰实的一天,有些书就是这样被我们带回家的。但更多的时候,没有那么急,我和女儿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书店要慢慢逛,书也要慢慢买。不过只要是相中的书,即便知道网上折扣多,我们还是会心怀敬意地从书店买走。
书柜延伸了我们的生活
家中的书柜,书柜中的这些书,真是一种对生活的诚实和恰当的表达。当一次次地受挫,被坏情绪打蒙后,我们还是会调整自己,试着去谅解,还是会一人手执一部书在上一次停下的地方读下去……
不做藏书家。每一本书的到来自有它的逻辑和故事,常常是从一本书引来另一本书。我们的书柜里没有几部恢弘巨制的大部头,少有各种名家全集,也不怎么理睬畅销书。
还有,我们的书柜中没有一本教辅书和讲义,即便是在女儿读中学时,教辅书也没能跻身书柜,哪怕是临时放一会儿,都觉得不妥。钱钟书的《管锥篇》本来被我束之高阁,杨绛先生走了,我又把这部五册高山大海般艰深浩瀚的《管锥篇》摆进书柜,与杨绛先生的书挨着。
每一次的选择和细读,每一次的腾挪和排序,都让我们的书柜更有节奏和认同感,伴着平缓的心跳和扉页上的小注,一起成为我们小小的阅读史。
“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这是孟子两千多年前讲过的话,其大意是:居住环境可以改变人的气质,奉养可以改变人的体质。一处小家,十只书柜几乎围合出我们的大部分居住环境,书柜就是我家的背景墙。
这个暑期,女儿一直在攻读那部像石头一样难啃的托马斯·曼的《魔山》。而我没有女儿读得那么专注,菲利普·津巴多的《心理学与生活》、斯宾塞的《有效思维》、高明勇的《新闻的逻辑》、桑德伯格的《向前一步》和周作人的《秉烛谈》会轮番出场。
有一天,常常纠结的女儿好像想明白了一件事:“我知道我想过什么日子了,就是一天到晚看书的日子。”
晚上,我们常常是从这个书桌读到那个书桌,从小椅子读到藤沙发,最后读到各自的床上,宣告着:“我已经躺平了,今天还有什么好书要看来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