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了《春尽江南》,算是看完了格非的“乌托邦”三部曲。
春尽江南,梦尽江南,掩卷之后只叫人觉得灰心,散场了的灰心,时光还在继续,秀米那反常精神状态的血液通过谭功达、谭端午,延续到谭良诺的生命里。
《春尽江南》写乌托邦的幻灭,尚不止于对花家舍作为一个理想空间的一再倾覆。格非用平缓的语句,书写谭端午和庞家玉夫妻二人及其周边一群人近二十年的生活与内心,以及时代的穷途末路,人性畸变,知识分子的失败和尴尬,爱人之间的疏离与背叛。
这本书重点不在故事情节,而在文字本身。格非无疑是个实力派的作家,能感受到他在书中投入的思考,不是无病呻吟的绮靡,文字很朴实。
这三部曲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共同点,即女性肩负成长的责任,《人面桃花》的秀米,《山河入梦》的姚佩佩,《春尽江南》的庞家玉,而男性只是作为记录者或推动者存在。
秀米象征着一种精神力量的萌动、生长和最终的凋落;而姚佩佩则是一个痴情的女儿家,她为情而生,为情而死。唯有家玉,她是屈辱和心智茫然的化身。
生活在与小说同时行进的时代里,家玉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她自作聪明,外强中干,积极算计,然而,骨子里依然是女儿家的羸弱、悲伤、敏感、忧郁。这些是她试图逃离,却始终无法真的解脱的宿命。
她在生命的末尾,在信上对丈夫端午说的那句:“我爱你”。在我理解,这正是她软弱的证明,一个女人只有在最无助的时候,才会轻易对别人说爱。
如她所说:我是在忧愁之中死去的。
在小说的开篇,她便一直积极、强悍地生活着,直到她突然离婚,突然消失。她为房子、孩子而积极奋斗,然而,在她和谭端午的婚姻里,是她单枪匹马的奔走,而谭端午,除了给她添些乱子,时时站在道德制高点上,以精神贵族的优越感对她的行为讥讽冷笑之外,实在没有帮到她任何。
小说总是彰显“恶”的,看多了也就觉得,那些我们以为美好的时代也都藏污纳垢,只是我们没有经历过,看到的都是化了妆的尸体,三部曲里几乎没有好人,《人面桃花》里出卖家主的淫荡女仆翠莲;《山河入梦》里的羊杂碎汤碧云,为给孤儿寡母挣一个靠山而误了姚佩佩终身的寡妇张金芳;《春尽江南》里的全无灵魂感知的“非人”春霞。
说到春霞,这真是一个令我不寒而栗的人,她在医院电梯遇见乍闻绝症噩耗的家玉,她甚至邀请神志恍惚的她去自己办公室,打开一包零食,一边翻看对方的死亡病例一边笑哈哈恭喜她中了头彩----------这样的一个个细节,仿佛魔瓶里放出来的烟,渐渐地组成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人间没有变得更好,也没有变得更坏,或许人间其实一直都是这样的。
当读到篇末端午写给亡妻的诗歌《睡莲》时,令我们感伤的是,为什么只有在彻底的失去之后,人们才能放心地去交付,全心全情地诉说--------这是格非小说里关于爱情宿命的模式,更是我们自己混沌人生的一种沉痛写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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