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中同学聚会的喧闹刚刚散去，空气里还残余着若有若无的留恋。
“婷婷，换个地方坐坐？”正走出餐厅准备去开车的包婷婷回过头，看见身后追上来的罗克，焦急的语气里有一丝哀求。
“好啊。”
不顾其他同学诧异的目光和暧昧的撺哄，包婷婷上了罗克的车，去了一间颇清静的主题酒吧。小舞台上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穿着校服白鞋的姑娘正用心地拉着小提琴，小桌的酒杯上印着“奋斗”“奔跑”等字样。不仅清静，还讲究情怀。
“琴拉得不错，年轻啊……”包婷婷轻轻感叹。她34了，未婚；保养得当，体态匀称，事业小有成就，一个人过得自由自在，不卑不亢，倒并不渴望婚姻。
“年轻是年轻，但脂粉气很重。”罗克点了一支烟，悠悠地吐出烟圈，“哪像我们当年……”
包婷婷笑，“想当年了，真是老了呢。”
“不得不认老啊。现在在电视上活蹦乱跳的都赶上00后了。”
“说吧，还有什么没诉说完的心事呢？”
罗克淡淡地笑笑，欲言又止。
“别装了，想从我这打听思薇吧？”
罗克抬起眼睛，疲惫的眼神里有了光芒。
2
常思薇是包婷婷的闺蜜，从小一个大院里上托儿所，上小学，上初中，上高中，上大学，有常思薇在的地方就有包婷婷，有包婷婷在的地方就有常思薇。
常思薇长得漂亮，从小就有口损的男生说，包婷婷是常思薇的搭赠品。包婷婷也不恼怒，她最大的优点就是善于自嘲，在群体里永远是一颗开心果。她还是个八卦收割机，有个绰号，叫包打听。
“你也知道的，一份四平八稳的工作，结了婚，生了个女儿。”包婷婷打趣罗克：“都妇女一枚了，你就甭惦记了。不如考虑考虑我？”
“哈哈，”罗克终于咧开嘴笑了，“其实，我真挺想她的，常思薇。尤其是最近。”
“怎么啦？你不如意？不应该啊，男人极少在不如意的时候惦记前女友啊。”
“说了你别笑，我最近经常梦见她。在花丛里，有蝴蝶围着她，有时候是一只，有时候是很多。看到这些，我心里挺暖的。”罗克把“青春”杯子里的气泡酒一饮而尽。
有穿着校服的女郎过来向他们推销啤酒，她声音脆生生的，言语老练，美丽的脸蛋上挂着甜甜的职业化微笑。
罗克深深地看了女郎一眼。
包婷婷敏锐地察觉了。
“那个姑娘，眼睛很像思薇。我想起我第一眼见她的样子，她的眼睛就是这样，像梅花鹿一样深邃又黠慧。”
“酸骚。”包婷婷故意嘲笑他，“不愧是我们文科班的大才子啊。”
“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了，现在，这些闲情逸致早撂一边儿了。”
3
几杯酒下肚，罗克话多了起来。
吐槽了一些生活琐事。包婷婷得知，罗克风光的表面下，也藏着许多无奈。生意场上的阿谀、疲惫，理想与现实的失衡，迫于接受各种曲扭的价值观。
“还记得高二文理分班了以后，思薇坐在我后面，她穿着运动服，头发短短的，她笑眯眯地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叫罗克？我和你打个赌，等一下班主任进来，第一个叫的名字是你。”
包婷婷来了兴致：“还有这事？后来呢？”
“我没理她，只当一个胡搅蛮缠的丫头片子……”
“是还有点不屑吧？那时的你，那么出众，又那么骄傲。”
罗克被包婷婷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确实，挺不屑的，还有些烦。这时候班主任进来了，手里抱着一堆教辅资料，眼皮都没抬，边走边说：罗克，上来给大家发下去。”
“神了啊！”包婷婷兴奋道。
“这件事你竟然不知道？后来思薇说，全靠你这包打听才知道的我是新班班长，知道班主任一般都会先找班长。”
“我打听过的事多了去了，没想到啊，我还是你们一见钟情的助推器。”
罗克无奈笑道：“算不上一见钟情，但这确实让我留意她了。她和别的女生不一样，漂亮，还有一种调皮的狡猾。像你说的，有点神。呵呵。”罗克又喝了一杯酒，“那时恰逢校庆50周年，班里出节目，班委负责组织，我是班长负责全面协调，这事你有印象吧？当时你还是宣传委员呢！”
“怎么不记得，我们班确实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节目，那个文娱委员……王佳莉吧，要求以她的独舞作为我们班的校庆节目，硬是让思薇生生地顶撞回去，她要求组一个小型话剧，死活不肯赞成王佳莉，就差没打起来了！”回想起往事，包婷婷和罗克一起朗声大笑。
“后来她找到我，拉拢我投她一票，还非要和我打赌说，你是不是总考第一？明天的月考你要是考第二，你就得投我的节目一票。我都给她气笑了……”
“原来你们还有这么多幕后花絮呀！”包婷婷无奈地摇头笑道：“你说这个思薇，当时不过是个劳动委员，她干嘛这么死倔！后来呢，我记得你是投了她的节目一票，你考没考第一我倒是真忘了，印象中你总是考第一呀……”
“真的，那次我考了第二。”
“哦……？那谁第一？”
“思薇。”
4
小清吧的一面墙上挂着大电视，正播着热门电影预告。
他们一起抬头，凝视着画面里一个叫安琪的女明星。
“安琪现在红得发紫啊！真难想象，是当年和我们在同一个教室里上课默默无闻的李小琪。”包婷婷由衷地感慨。
“李小琪能走到今天，我觉得，或多或少，有思薇的功劳。”
“这我也不否认。谁能想象，你一意支持思薇组的那个小话剧，大获成功，还捧红了默默无闻的李小琪呢？”
“咱能说思薇眼光毒吗？搁在影视公司，绝对是个金牌经纪人啊。”
“其实思薇只是特别善于观察，而且，她能引爆你最好的能量。”
“是啊，我还记得当年那个小话剧，还是我们文科1班自编自导自演的，光是这点，已经流传了下面几届学弟学妹了，加上李小琪现在这么红，再回看当年被思薇这个赤脚导演指定的女一号，特别是最后一幕李小琪弹了一首忧伤的钢琴曲，堪称完美谢幕。其实我们高一已经和李小琪同班了，她在班上就是个小透明，谁知道她竟然还会弹钢琴……打那以后，李小琪的人生就开了挂了，一路顺畅地考上戏剧学院，走到了今天。”
“其实在我看来，李小琪的传奇，更像是思薇的传奇。”罗克默默地点了根烟。
包婷婷也给自己点了根烟：“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罗克一脸不可置信：“你不是思薇最好的朋友吗？她就一点没和你说？”
“就你们的事，她一点没说。”包婷婷撩了撩垂下的留海，“你们分手的时候，她来找我，抱着我流眼泪，硬是忍着没哭出一点声音。”
罗克感到了深深的心疼。
“我们是毕业了以后才在一起的。但爱上，又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我因为家里的事心情不好，放学了以后留在教室里复习到很晚，突然思薇闯了进来，肩上还扛着把扫把……”想到这里，罗克忍不住笑了，“她冲我说，你怎么还不走？我说你不是也没走。她说，我得留下来打扫。我问她其他人呢。她说我放他们走了。看到她那滑稽又仗义的样子，心情就莫名地好了。我说，我来帮你吧。她却突发奇想，扔给我一条扫把，对我说，罗克，我们打一架吧。”
“哈哈哈哈哈……”包婷婷大笑，“后来呢？你们真打啦？”
罗克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其实就耍了几下猴棍，但是说实话，那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无忧放纵。”
“是的，思薇看透了你，你太端着，太需要放纵。”
“一毕业，她就去了西藏，我跟着，也去西藏找她。平时像匹小野马，到了西藏，正躺在民宿里适应着高原反应呢。还好我做了点功课，那一趟我终于可以一路照顾她。一个晴朗的夜晚，我们一起躺在草地上看星星，天空离我们那么近，眼前是触手可及的漫天星斗，我吻了她，她回吻了我，好像那就是永远。”
“哇噢！在高原上接吻什么感觉？”
“醉的感觉。”
“罗克，你现在好吗？听说你快结婚了。”
罗克淡淡地笑笑，“就这样吧。我的未婚妻是个好女人，能把家里和我都打理得很好，最大的爱好是看肥皂剧……你懂吗？我此生是再也遇不到第二个思薇了。”
包婷婷也淡淡地笑笑，由衷地说：“罗克，相见不如怀念吧。”
罗克把手边的酒再次一饮而尽，突然说：“婷婷，你老实告诉我，思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是不是不在了？
包婷婷陡然一惊，“罗克，你喝多了。胡说八道什么呢。”
“我最近，总梦见她，梦见她那么生动的样子，却每次都笑着和我告别。”罗克酒劲上头，激动得流下了眼泪。“那为什么，这些年，同学聚会她一次也没参加？为了躲我吗？当年我们为了各自的前程分手，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放不下？还是恨我？……”
包婷婷拍了拍罗克的背，“不是在聚会上说了吗，她这几年结婚，生子，孩子还小，各种忙，走不开……”
“我不信！”罗克突然放纵地大声呼嚎，引来四周愕然的目光。一个醉汉，愕然又纷纷散去。
包婷婷戚然道：“那，你就相信她死了吧。”
5
罗克酩酊大醉。每一年，他都从千里之外的城市赶来参加这一次同学聚会，常思戚缺席，罗克的心也缺席。
包婷婷把罗克送回下榻的酒店，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亲情短号：
对方转来一个慵懒的“喂——”
“思薇，你在干嘛呢？”
电话那头的常思薇兴奋不已：“我在看仲基欧巴！好帅好帅好帅！”
包婷婷仿佛看到日常的常思薇，不梳头，不运动，肥硕的身体窝在宽大的沙发里，津津有味地褒电视剧。
“你还有什么事吗？快说吧，我老公应酬快回来了，等下看到我在看电视还没给他熨衣服又要不高兴了，噢，晕死，我女儿的衣服忘了晾……”
“我今天参加同学聚会了，看到罗克了……”
“婷婷！”还没等包婷婷把“他说他挺想见你的”说完，常思薇就压低了声音打断她，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和你说了多少遍了，别再提这个人了，万一被我老公听到，又要吵架了！”
包婷婷悲从中来，眼前浮现起常思薇忍气吞声卑微做小的神态，再不复从前。
她抬头望望天空中圆满的月，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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