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正统五年。洪武开国以来,仁宗、宣宗继承了永乐时期的欣欣向荣,开创了历史上的“仁宣盛世”,大明王朝已经有条不紊的走过了七十多个年头,走到了正统年间。正统元年少帝即位,张太皇太后睿智仁爱,垂帘摄政,朝廷精英“三杨”辅政,大明王朝在张太皇太后与杨荣、杨溥和杨士奇组成的内阁的辅佐下,平稳的又走过了五年,继续发挥着“仁宣之治”的余热,可又有谁会知道这样的余温会维持多久。
江西,洪都府。
“时谦,你怎么又在课堂上打瞌睡啊,这半个月来上课就看见你无精打采,再把《中庸》抄写二十遍,给其他同学一人一份,抄不完不许来上课,听见没有!”朱先生最后把音量还提高了八度。
“好的......”时谦心里一肚子憋屈,之前的《大学》还有十遍没有抄完,又来二十遍《中庸》,这都要罚抄到什么时候去,都怪宋君那个混蛋。时谦瞟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宋君一眼,那小子果然躲在那里偷笑,看到这一幕,时谦的气就不打一处来。宋君看到时谦的憋屈样,不知为何一下没绷住笑出声来。
朱先生听到笑声后一愣,向声音的源头望去,宋君看到朱先生的脸后,连忙收住笑容,不过还是被朱先生逮了个正着。“宋君,你在笑什么?”“先生,我......我没笑什么......”宋君的回答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那好,既然没笑什么,那你来解释解释这句话‘虽有其位,苟无其德,不敢作礼乐焉;虽有其德,苟无其位,亦不敢作礼乐焉’是什么意思。”
“这个......这个......”宋君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先生,这个我知道,”时谦抢着回答说,“即使有天子的地位,如果没有天子应有的德行,是不敢制礼作乐的;即便德行高尚,没有天子的地位,同样是不敢制礼作乐的。”时谦一气呵成的把这句话解释给先生听,朱先生边听边点头,不愧是他钟爱的学生,他觉得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在读书上还是很有天赋的,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最近上课总走神打瞌睡确是需要敲打敲打。
“嗯,解释的还算到位,”朱先生依然面无表情,“那二十遍《中庸》就免了,另外,宋君!”宋君听见朱先生喊自己名字,吓了一跳。“时谦的那二十遍《中庸》就交由你代劳了,作为你上课嬉笑的惩罚,半个月后全班同学每人一份。好了今天的课就讲解到这里,大家回去记得做好功课,多向时谦学习,宋君,听见没!”宋君莫名其妙挨了一顿教训。
宋君对这突如其来的一顿教训感到难堪,但是面对严厉的朱先生他自然也不敢多言语一声。只有默默地把这二十遍《中庸》抄完,不过和时谦这小子可没完。宋君心里嘀咕着,瞪了时谦一眼,时谦此时正好回头看到宋君恶狠狠的瞪着自己。时谦强忍住笑,等朱先生离开学堂之后,才放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说:“宋君,你知道什么叫做多行不义必自毙么!”
时谦一边收拾书本一边笑一边往外逃,宋君二话不说就往外追,心里想着这次追到时谦这小子非揍死他不可。还没等时谦跑出学堂没多久,宋君纵身一跃,借力旁边的树干,双脚一踏,凌空一跃翻到了时谦的面前,露出诡异的笑容。时谦哪能任凭他挡住去路,抬起右手出掌直击宋君面门,宋君用手轻松格挡化解,时谦顺势转身踢腿直击宋君腰身,宋君右手挡开,一瞬间,宋君冲到时谦面前,时谦还没反应过来,宋君直接用右手擒住时谦肩膀,借力一按,一个侧身翻到时谦的身后,左手顺势扣住时谦手掌,时谦的整个手臂被反扣,顿时无法用力。这样几招下来,时谦动弹不得,双手被制,双脚又无法用上力气,只好束手就擒。宋君笑嘻嘻的说道:“别以为和我师父学了两三招就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就你这两下子分明就是班门弄斧。”时谦手脚上没占到便宜,只有反唇相讥:“你再不放开我,我就把你今天在课堂的所作所为告诉你师父,让师父好好修理你。”宋君在时谦的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怎么,你还敢威胁我,要不是你害的,我需要被罚抄二十遍《中庸》么,朱先生就是偏心眼,明明是你自己上课走神打瞌睡,居然还惩罚我。”“你也太不讲道理了,”时谦反驳道,“要不是天天晚上陪着你练武功,帮你做先生的功课,我上课至于打瞌睡么,现在居然还恶人先告状,真真狗咬吕洞宾。”宋君想了一会儿,“对哦,好像你说的还挺有道理,那我还应该感谢你咯。”“那是自然,本大人有大量,你放开我,我就不与你计较。”时谦回了一句。宋君一下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估计还在思索时谦说的话是不是对的,时谦趁着宋君一下走神的空,反手向宋君的裆部抓去,好一招猴子偷桃。宋君瞬间自然反应双手一挡,脚用力一蹬,退出去几米远,时谦趁着宋君还没站稳,又冲到宋君面前,对着宋君肩部推去一掌,宋君没有躲闪,直接硬接了时谦一掌,宋君站在那里岿然不动,时谦手上倒是感觉一阵麻麻的,心想:这小子的武功长进真快,他果然是天生学武的材料,几个月前还能和他过上几招。实在打不过了,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时谦赶忙收手,向反方向逃跑,后面宋君边追边骂着:“好你个时谦,你居然敢偷袭,整个洪都府都没有谁比你更卑鄙了,你给我等着,抓着你一定让你好看。”两人一路追打来到宋君的家中。
宋君的家就在江边,不远处就是闻名天下的江南三大名楼之一的滕王阁。这是一座别致的小院,面对着长乐坊,背对着江水,与滕王阁为邻,好一处闹中取静的小院。时谦望着江面出神。“时谦,进来啊,一个人在那傻站着干什么!”宋君对着时谦喊了一句,时谦回过神来跟着宋君走进了院子。院子四周摆满了练武功用的石锁、枪剑和弓弩,院子最里面靠近大堂的地方放置了一张石桌,石桌上放着几支散落的箭矢以及被拉断的弓弦。“宋君果然把心思花在习武上,怪不得朱先生问的问题一点也答不上来,还害得我天天熬夜帮他做功课,尤其这大半个月宋师父答应教他武功以来,更是练得废寝忘食。”时谦思忖着。事实上这大半个月以来,时谦也没怎么睡一个好觉,前半夜基本都在宋君家温习白天先生的课业,后半夜熬不住就在宋君家住下了,实在看书累了,时谦也会有模有样地跟着宋师父学两招,同时和宋君过上几招,不过时谦这种水平当然不是宋君的对手。
时谦小心翼翼的走入前厅,厅内一排排药柜紧紧地靠墙排列着,上面纤尘不染,同时还散发出幽幽的药草的香味。药柜前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一身素色长袍,头发盘着像一个道士,一脸严肃,不怒自威,双目微闭正在养神。宋君走上前去,向其行礼:“师父,我回来了。”中年男子便是宋君的师父,宋锦。宋锦小声地应了一声,时谦也不敢无礼,赶忙上前向宋锦行礼:“宋伯伯好!”“嗯,时谦来了,进去坐一会儿吧,等汐儿把饭做好,留下来吃个饭吧。”宋锦依然面无表情,只不过略微睁开了眼。“原来宋汐一直在家里啊,这么多天我怎么都没看到啊?”时谦压低声音问了问宋君,宋君还来不及回答,只听见一个甜美的声音传来:“你当然见不到我了。”一张同样清新秀美的脸庞浮现在了时谦面前,一位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正盯着时谦看着,笑嘻嘻的说道:“谦哥每次来家里都是晚上,来了之后不是和哥哥切磋武艺就是自顾自的研读诗文,一晃就是一晚上,我早就睡下了,谦哥哪里见得到我啊!”时谦顿时感觉自己失礼了,来了这么多次居然都不知道每次吃的饭都是宋汐做的,只怪看书太入迷,连忙起身致歉:“真对不起,是我疏忽大意了,下次赶上朱先生白天不用上学定来看宋汐你!”“白天我要帮着师父采草药,打理医馆,哪里还有空招呼谦哥,说到底谦哥还是不愿意看到我。”宋汐小嘴一嘟,倒似真的生气起来。时谦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感觉说什么都是错。宋君出来打圆场:“好了,汐妹,别难为时谦了,难不成时谦陪你哥哥练武帮你哥做功课你都要吃醋么?哈哈!”宋汐被宋君这么一说,反倒害起臊来:“哥哥胡说些什么哪!该打该打!”说完一溜烟跑回后堂去了。
宋汐的确出落的越加标致了,说不上大家闺秀的优雅端庄,却透露着小家碧玉的机灵可爱,时谦看着宋汐跑远的身影出神。“嘿,瞎看什么呢,”宋君一巴掌把时谦拍的吓了一跳,“你可别惦记我妹妹,我妹妹要嫁的人要么饱读诗书,状元之才,要么武冠天下,将帅之风,你有戏么?”时谦突然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朝为读书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总有一天我会金榜题名,报效朝廷,把时谦这个名字载入大明的史册。”“哈哈哈。和你说笑呢,你那么慷慨激昂的是要干嘛啊!”宋君和时谦在院子里说笑着。
“好了,君儿,今天先生留了功课没有,完成先生的功课为先,之后武功也不能荒废,”宋锦走了出来,声音威严而让人无法抗拒,“还有,谦儿,这是我自己酿的药酒,你爹回来了吧,带去给时知府尝尝吧!”宋锦手里提着一个酒坛,把酒坛放在了石桌上。时谦连忙起身作揖回礼:“多谢宋伯伯美意!”宋锦应了一声便回到内堂去了。宋君侧着脸看着时谦,说道:“我怎么感觉师父待你们时家比对我和妹妹还好!”“别胡说八道,宋伯伯待人宽厚,给乡民治病,悬壶济世,医技过人,在洪都府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好了好了,别拍我师父马屁了,我师父回内堂了,听不见!”宋君没让时谦继续说下去。“对了,话说回来,你真的不是宋伯伯亲生的么,上次听你说起我还真的不太相信。虽然你一直喊宋伯伯师父,但感觉你和宋伯伯之间和父子没什么两样。”时谦一脸疑惑的看着宋君。宋君停下来想了想,回答道:“虽然师父不是我和宋汐的亲生父亲,但是师父养育了我十多年,就凭师父把我和宋汐拉扯大,就足以胜过我那未曾出现过的亲生父亲。”时谦还是对宋君的身世好奇:“也就是说,宋君你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你的亲生父母了,你知道他们在那里吗?”宋君没有回答,陷入了沉思之中。时谦也赶忙住口,觉得自己问了一些自己不该问的问题。有谁不想在自己的父母身边长大。“其实从我们记事的时候开始,我和哥哥就一直由师父照顾养大,对亲生父母的印象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当时师父带着我们四处游走,不离不弃,大概七八岁的时候来到洪都府,这才定居下来。”宋汐从内堂走了出来,帮着宋君回答了这个他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很早的时候师父就告诉我和哥哥我们的亲生父母生下我和哥哥不久就过世了。”宋君接过宋汐的话,继续说:“之后我们也就再也没有问起过我和宋汐亲生父母的事情了。在洪都府定居之后我便开始和师父学习武艺,妹妹便随着师父学习医术,只求我和妹妹有一技之长能够在洪都府安身立命。后来师父又把我送到朱玄礼朱先生那里念书,师父觉得光有一身武艺没有用,盛世治国靠文臣,乱世安邦靠武将。我大明开国以来,历经洪武、建文、永乐、洪熙和宣德五朝,歌舞升平,师父还是希望我多读些书吧。”时谦点点头:“宋伯伯对你们兄妹二人真是用心良苦。”时谦心中对宋锦更是多有佩服:不仅悬壶济世,妙手仁心,再武学上居然也有造诣,宋伯伯真是一个奇人。
“天色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时谦起身向宋君和宋汐告辞。“天色都这么晚了,要不就和以前一样,你就在我这里住下吧。”宋君觉得天色已晚,劝时谦留下来。“今天不了,我父亲今天会从吉安府回来,要是让他知道我这么多天不着家,一顿教训是少不了!”时谦回答道,刚要走出门外,只听见宋汐在门内喊道:“谦哥,等等!”时谦在门口站住,回头看见宋汐一路小跑到时谦的面前,塞了一个香囊到时谦的手里,说道:“谦哥近日做功课很辛苦,还要陪哥哥练武,脸上一脸疲惫,所以我做了一些香片放在香囊里送给谦哥,谦哥晚上睡觉的时候可以放在枕头边,香片有安神的作用。”还没等宋汐说完,宋君就插嘴了:“到底谁是你的亲哥哥啊,你哥哥我天天练功这么累也没看见你给我倒一杯水,时谦他不就是做了两份功课嘛,你就这么感激他,为兄可要生气了哈。”宋汐白了宋君一眼:“要不是谦哥帮你做功课,你有那么多时间练武么,到时师父和先生那里你都交不了差,还有你哪有一个哥哥样,这都要争风吃醋!”时谦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了,你们俩吵了,谢谢宋汐的香片,我收下了,还有你这个做哥哥的。气度也真是太小了!”时谦把香囊放入袖口,提上宋伯伯给父亲酿的酒,离开了宋家便往自己家里走。
时谦回头看了一眼,“君汐药庐”四个字在月光的映衬下时隐时现,又转眼看看自己手中的香囊。正面绣着一只喜鹊,背面用金线绣了一个“谦”字。香囊里面装着用草药和香料做成的香片,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时谦的心里泛起一丝波澜。时谦从小与宋君、宋汐两兄妹一起长大,都是没有娘的孩子。虽说时谦自己的父亲是知府,可是父亲忙于公务,根本就无暇照顾自己,时谦从小便体弱多病,也就只有自己照顾自己,时常一个人去药庐抓药,一个人去学堂念书,这一来二去,时谦便认识了君汐药庐的宋家兄妹,这一晃便十年了。小时候宋伯伯见时谦身子弱,也会让他和宋君一起练习武艺,帮助时谦强身健体。
看着眼前的香囊,时谦把它攥的更紧了些,过去的片段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他沉浸在这种对过去的回忆之中。突然,一个黑影从时谦的眼前闪过,打断了他的思绪。时谦来不及反应,这人身手极好,转眼便跃至时谦十米开外,时谦大喊了一声:“什么人!站住!”便追了上去。黑影闪出了长乐坊大街,跑入了街边小巷,时谦紧随其后。此小巷是条死路,黑衣人脚踏街边石柱,纵身一跃上了屋顶,时谦也跟着黑影纵身向房梁上一跃,重心不稳跌了个踉跄,踢下了屋顶的几块瓦片,站稳之后依然追着黑影不放。黑影施展轻功,在屋顶上奔走如履平地,时谦仗着和宋锦学了一些轻功,勉强吃力地跟在黑衣人后面,不过距离越来越大,好在时谦始终没有让黑衣人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突然,黑衣人转身向时谦射出两枚暗器,一前一后相继朝时谦飞来,时谦身子一侧,躲过第一发暗器,却没有躲过第二发,第二发直接击中了时谦小腿,一阵痛楚由下而上,时谦咬牙强忍,终究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一个重心不稳竟然从屋顶跌落下来,好在屋顶也不算高,这么跌下来也没怎么受伤。
这时,齐捕头带着七八个捕快赶到了巷子口,接着灯笼一照发现是时谦跌坐在地上,着急忙慌的把时谦扶起身来:“我的时少爷,怎么会是你从上面摔下来?”“我刚看到有个可疑的黑影闪过去,我就跟了上去,在房顶追他的时候被他的暗器给打了下来。”时谦回答道。“打到哪儿了?伤着了没有,暗器有毒吗?”齐捕头关切的问。“伤倒是没怎么受伤,就是腿麻了,应该也没有毒,他射出的暗器是石头,齐叔,你看!”时谦把落在地上的暗器交给了齐捕头。齐炳忠看了看石头,看了看时谦,搀起他往回走:“你没事就好,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还真不知道怎么想时知府交代,我还以为你一直都在药庐和宋家兄妹在一起,准备最后一趟巡完街就去把你接回去,你倒好,还帮我们抓起贼来了。”时谦悄悄问道:“齐叔,我爹已经从吉安府回来了么?”“是啊,今晚刚回到府里,我这不准备巡街之后接你回去的么,”齐炳忠边走边说,“少爷也不用担心,这些天少爷你都住在君汐药庐,老爷不会责怪你的。”忽然时谦好像想起来什么,在袖口里左摸右摸,发现香囊还在,这才感到有些安心下来。突然又想到了宋师父送的酒,让齐捕头去街口取回了酒,当时急着追踪黑影,时谦就顺势把酒坛放在路边了。齐炳忠把酒坛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老宋就是老宋,酿的酒就是香,可以用来好好招待府中的客人!”“客人?府中来客人了么?”时谦向齐炳忠问道。“是啊,老爷这次从吉安府回来,还带回来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年纪估摸着和少爷差不多大,最多比少爷你年长个一两岁。”时谦自己琢磨着:一个年轻人,吉安府,莫非是......哈哈,肯定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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