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听许巍是13年的事情,那会正值高三,焦灼与内心之火可想而知,记得在一个冬日的下午,自己一个人蜷缩的屋子里,外边是西北特有的严寒与昏黄。快到傍晚的时候,一个院子里住的朋友走了进来,带着颇为神秘的微笑,把一只P3的耳机赛到我的耳朵里,让我听里边的声音与歌曲。
那会不知道歌手是谁,也不知道歌曲的名字,只有两个西北小城的少年,安静地趴在床上,耳朵里传来的是略带沧桑与温润的声音,眼前不时闪烁着蓝莲花与世外桃源遐思与飞远,而心中早已是天马行空与对自由的冲撞与呼喊。
不知是少年触角敏感,还是被围困与压抑太久,只记得朋友走后,我带着被音乐唤起情感漩涡与梦痕,蒙着被子嚎啕大哭,哭泣自己少年苍白,也哭泣自己少年老成,最后又在无助的寒风中,走向自己那时的牢笼。
直到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直到,那个歌手的名字是叫许巍。那几首最打动我的歌是蓝莲花、世外桃源和时光倒流。
从此,也便有了一个习惯,凡是听到许巍,总会把他分享给我的那个朋友,前前后后大概经历了七八次,分享的时候总会加上一句话:“哥们,给咱们那时的时光与许巍。”
此后,我一直坚信,音乐与气味是最绵密最长久的记忆保存者,不论何时,不论何地,只要你听到那段旋律,闻到那个味道,昔日全部被唤醒,于是你神情恍惚,于是你低头沉思,于是你暗自啜泣,于是你也会心一笑,在此时,你跟我可能才会知道,过去不仅仅是虚无,过去也是从此刻开始的倒流。
这是我跟朋友的过去,也是我跟朋友那时的许巍。
渐渐地,几乎是听遍了他所有的曲子,也知道他是出身地域上的西北——西安
由于自己也是成长于这片土地上的缘故,我对出身于西北的作家与音乐人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与情愫,因为我知道,在这片土地上要培育出艺术之芽是何等的艰难,贫穷的限制自不必说,西北特有的干燥、分裂、撕扯、疼痛与强力足以让任何一个艺术家在精神上饱受磨难,筋疲力尽。
也想起昌耀的一句诗:行者的肉体已在内省中干枯颓败耗燃。 还是不曾顿悟。这句诗可能是过去很多艺术家的真实写照,但是现在,已很少有行者,而内省的行者更是少之又少,多的是在社会与金钱之间练达的浮沉者。
18,19岁的少年,多的是躁动与莽撞。要成功,要留名,要当中国的崔健,要成世界的为柯本,却唯独忘记了自己,也是,在那个年纪,如果没有咬牙切齿的妒忌,没有斩钉截铁的誓言,他也不会抱起吉他,当然,他也不可能成为今天的许巍。
可能少年注定与流浪有关,他抱着吉他,天南海北,酒吧驻唱,自办乐队,成为中国90年代的摇滚者与北漂。
年少做梦,总是盯着远方,觉得远方是伊甸园,是天堂,是生命重新开始的地方,可是,当真正到达北京之后,真实情形根本不是他想的那般。
北京着实太大,大到可以承下任何一个个体的少年梦想与疯狂妄想,当然,也大到能淹没或杀死一个人时的悄无声息与不泛涟漪。在北京,他录制的唱片除过小圈子的人认可之外基本无人问津,而他待的公司——红星社也面临解散,到最后,不要说大红大紫,他连基本的吃饭睡觉的钱也没有了。
除了继续奔波,要么是在深夜的酒吧唱着自己的困惑与孤独,要么干脆将自己围困,逐渐封死。
终于,这个永远盯着明天,盯着彼岸,盯着自由的少年跑不动了,生活上的困苦,音乐上的打击,心灵上的折磨,最终,使他得了抑郁症。
也在这时,他开始了需要,他需要的不是名声,不是金钱,而是当下,他需要大地,需要今天,需要被承载,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妻子把他从北京带回了他曾经逃离的地方——西安。
命运似乎跟他开了个玩笑,使他备受折磨乃至发疯的,竟然是他最爱的东西——音乐,当然,我也相信,只有音乐才会使这个昔日明媚的少年发疯。也是,不疯魔不成活,对一件事情能趋于疯狂,也不单是热爱所能说清的了。
回到西安,虚无,空洞开始弥漫全身,是否要放弃音乐?是否要去生活?是否要像个正常人一样?是否……或许真的到了应该放弃的时候了。
也是啊,回头想想,自己为什么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般呢?去跟他们一样吃饭、工作、睡觉、生儿育女、……他甚至都想好了后路,在西安,租一个店面,做一个小老板。以此消磨自己的后半生。
但是,生活总是这般峰回路转,百转千回。
就在他打算投入所谓的生活的时候,音乐又向他伸来了橄榄枝,再次北上,只不过这次,在经历了人生最灰暗,最忧郁的时日之后,他平静了许多,不论对音乐还是自己,他都有了重新的审视。他领悟到原来摇滚不一定是声线的嘶吼,律音的猛烈,和对社会问题的愤怒,音乐也可以是对生命的敬畏,对自然的热爱、对心灵的滋养。
也是在这段时间,他开始逐渐恢复,音乐也有了明亮、温暖与辽阔之风。
人们常说,30而立,所立的不仅仅是社会中的一份职业,家庭中的一个角色,更是确立自己在世界或者艺术当中的位置。
对很多人来说,30岁可能会在不期然当中降临,但是对于许巍,这三十岁来的格外漫长,甚至他可能觉得都永远不会到来。
不知是命运的惩罚还是眷顾,30岁还是终于来了,但是,这不仅是简单的年龄的堆砌与增长,而是重新的抉择与开始,就像他16岁初次抱起吉他那般。
无疑,30岁成为了他生命最为重要的分水岭,如果说十八岁是带着火焰般的横冲直撞去领略世界,二十五岁是在抑郁与绝望中挣扎生活的话,那么30岁,他开始了自己真正向内的反思与探索。
据许巍说:“我从《三字经》开始,到《论语》、《中庸》、《道德经》一直到佛经、佛法,我全部开始研究,那个时候才开始了解自己的文化。”而对中国文化的系统研究,所获得的不仅是艺术上得辽阔平和,更是对生命大澄明,大清净境界的抵达与彻悟。
也就是在这时,许巍开始重新审视音乐的本质,开始不再拘泥于摇滚乐的形式,而是更加注重音乐的人文情怀和精神世界的表达与吟唱。
在2014年,许巍一路从伦敦到利物浦、斯里兰卡、爱丁堡、格拉斯哥、曼彻斯特等地方,经过了披头士的故乡,去了佛教徒朝圣的舍利塔,赤脚寻找菩提树。此路,是他一如既往地探寻的结果,也是他命运最终的归途。只不过这次,他与命运都显示着慈悲与温柔。
再回首,生命之路上的磕绊与艰难在都在时间的长河中勾勒着清楚的轮廓与印痕。昔日的流浪也好,绝望也罢,在通往艺术与救赎的路上,其实,这些都是他往日的妖魔,也是他的今日的佛陀,许巍因他们而落难,也因他们而得救。
再听许巍,也便懂得,他不只是那个歌唱自由的少年,他是歌唱自己者,是大地的行者。也是佛祖的使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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