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遇到了，也就是一生了。
01
大一那年冬天，在从上海火车站出发的一辆绿皮火车上，我遇到了一位退休女教师。
大概六十来岁的年纪，脸颊消瘦，头发黑白参半，年关将至，其他人脸上多表露出归家的喜悦，她的目光里却有难以掩盖的哀伤。
上车时她的手里拎着一个很大的生日蛋糕，脱下鞋子站在座椅上小心翼翼地将蛋糕放在行李架上，我站起来给她让座位，一低头，便看见她的肉色丝袜上有针线缝合的痕迹。我抿抿嘴，老一辈素来俭朴，也就没有在意。
正午到黄昏，漫长的五个小时，火车晃晃悠悠地驶过很多地方，我也听她讲了许多自己的故事，才得知她的丈夫大半年前去世，她也因此而大病一场，许久不曾好转。
“以前啊，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那时候的南京盐水鸭卖的还不像现在这么贵……”
“我们来上海很多年了，但就是无法融入进去，我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最后那些天，医生明确和我说了，他的命救不回来了，但我还是愿意一天花一万多块吊着，让他自然老去，其实啊，人老了，就像叶子一样，是要归根的，所以我要回去给他安置好，将来我才能来找到他……”
说着说着，情到深处，她的泪水无可遏制地落下来。我一向自诩心硬，也觉得鼻子酸软。
后来我把这件事写成了小说，背景是一场迟到的冬日雪，没迟到的是故事背后的爱情。
是那种虽然平淡，也不够轰烈，却维系了两人一生的绵长爱情。
也是那种我所向往的死生契阔的爱情。
02
我们这一代，自私已经沦为某种本性，我们的爱情也很少能达到“死生契阔”的程度，甚至有人将之喻为“速食”。
不久前，我问一个男生，如果你追女孩子，她迟迟不给你答复，你是会继续等下去，还是去追求别的女孩？
他说，那要看那个女生值不值得我等了。
这已是会让我耳目一新的答案了，可是现实中，更多见到的，是今天这个女生不答应明天就换一个来追求。我承认，这无可厚非，时间成本高昂，纵然正值青春，又何必虚耗。
但，是不是太轻率了一点？
所以我更怀念年少时偷偷喜欢一个人很久的简单心绪，明星也好，校草也好，别人的万丈光芒都无法夺去藏在心里那个人的星点微光。
他的好是好，不好也是好。
然后就这样默默坚持了几年，各自奔赴他方，也没有什么联系，偶尔一次听到同学说他去了哪里有了怎样的生活，轻轻地回一声“哦”，这便是我整场暗恋的结局。是那种到了片尾也没能迎来高潮的肥皂剧情，若干年后却会温柔地想念一番。
是感慨自己的从一而终吧，虽然现在再见面，也因为这些年的经历，不会再去喜欢了。但那种近乎偏执的执着，却是再也没有过的了。
我的一个好朋友直到大学毕业也没有谈过恋爱，她长得可爱，并非没有人追，她说既然是初恋，我总不愿意轻易将就，想要等到那个最好的人，不然总有遗憾。
我笑她这样下去怕是一生都遇不到。
心里的潜台词却是——若是遇到了，也就是一生了。
就好像有人说，人生还是要多谈几次恋爱的，不然没有对比，怎么能确定就是那个人呢？
但是也有人说，既然遇到了那个人，感觉对了，何必再等下去？
你瞧，总有人告诉你不同的道理。哪个都对，全依凭个人选择。
我想，这或许也是我有些同学毕业即结婚的原因。
因为他们相信所谓的“一生一遇”。
03
然而真正一生一遇的，确实太过罕见。
据说天鹅如此，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认准了之后不再看其他异性，伴侣死了便是孤独终老。忠贞，亦凄凉。
外公去世那年，我五岁，天还未亮，不知是谁来敲我家房门，告诉这件事，披星戴月地赶过去，外婆坐在地上哭得歇斯底里，像是被人夺走了全部心爱玩具的孩子。
事实上外公生前对外婆并没有多好，外婆为他生养了五个女儿，两个小女儿因为养不活早夭，外公既抽烟又喝酒还赌博，习性颇差，甚至经常打骂外婆。
外婆命苦，双手到了冬天皲裂得可怕，那是坐月子时用冷水洗衣服的缘故。
如今我二十二岁，十七年过去，外婆却依旧孤身一人。
有时候去外婆家，外婆会跟我们说，做了什么什么样的梦，梦里面外公来找她了。
我原以为，执手相伴一生会是很难的。
后来我看到一部纪录片，采访一位住在东北的老人，当时他的面前放着老伴的遗像，他叙述着两人早年闯关东的记忆，开始还挺平静，后来说到儿孙已满堂，只缺老伴一人时，竟至于泣不成声，趴在桌子上抹泪水。
坐在沙发上准备调台的我放下了遥控器，鼻子酸楚。我想起了那年火车上见到的女教师，她带的蛋糕是老伴生前最爱吃的。后来有人把行李放在她的蛋糕旁，可能会挤一下她的蛋糕，她立马爬上去护着。
因为她总想带回去最完满的蛋糕。
可见世间的真情如此相似，不分男女，也不分时空。
那种真情是爱情吗？
我不知道答案。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微妙又奇妙，素不相识的人成为朋友再成为恋人，本就是几万分之一的概率，若要是再想走到头，更难。
所以同专业的朋友多将婚姻比喻合同，结婚是签约，离婚是解约，签约那一刻就要做好风险控制，想到解约时该如何做。
大约是理想主义作祟，听到这样的话，我只是干笑几声。
我只知自己想找那样一个人，陪我喝酒喝茶，与之游山游水，在一起时谈天说地，分开时各自努力，施施然度过这悠长一生。吵架有时，理解亦有时。
我只想老了之后有这么一个能让我一想起便会鼻子发酸、深深爱过的人。
哪怕我们之间的爱情褪淡到不见，也至少淌过了时间的河流，汇入了生命的大海。
至少可以说这半醉半醒的大半浮生路上，遇见了生死相依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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