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慌】
(正在以优雅大方的姿态同瑞丰谈话的冠晓荷,听到西院钱家的啼哭声后,作贼心虚,使他不能不露窘态。)
晓荷的脸由微笑而扩展到满脸都是僵化了的笑纹,见瑞丰太太胡了满贯,他想拍手喝彩,可是,手还没拍到一处,他发现了手心上出满了凉汗。手没有拍成,他把手心上的汗偷偷的抹在裤子上。
这点动作使他几乎要发怒。他起码也有三十年没干过这么没出息的事了——把汗擦在裤子上!这点失仪的耻辱的分量几乎要超过卖人害命的罪过的,因为他一生的最大的努力与最高的成就,就是在手脚的动作美妙而得体上。
他永远没用过他的心,象用他的手势与眼神那么仔细过。他的心象一罐罐头牛奶,即使打开,也只是由一个小孔,慢慢的流出一小条牛奶来。在这小罐里永远没有象风暴或泉涌的情感。他宁可费两个钟头去修脚,而不肯闭上眼睛看一会儿他的心。
可是,西院的哭声确是使他把汗擦在裤子上的原因。他害了怕。他一定是动了心。动了心就不易控制手脚,而失去手足的美好姿态便等于失去了他的整个的人!他赶紧坐好,把嘴唇偷偷的舔活润了,想对瑞丰解释:“那个……”
他找不到与无聊扯淡相等的话,而只有那种话才能打开僵局。他有点发窘。他不晓得什么叫良心的谴责,而只感到心中有点憋闷。
[中国]老舍《四世同堂》第170-171页,百花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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