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 境 探 险 记
踏入山口的那一瞬间,畏惧突然紧紧地抓住我的心,一种倏忽而逝的迷茫即刻爬满周身。
这就是我和妻今天要去的去处么?
眼前,一座山峰的坳处直抵谷底,晨雾弥漫,荆棘丛生,绿荫密布,岩石裸露,压根就没有路。
小心翼翼地沿着似有似无的小路蚰蜒下行,地上长满野草,脚踩下去,落在草丛里,松软湿滑。没走几步,妻一溜坐在草丛里,低头一看,弹地一下站起来,双脚直跳,嘴里喊到:蚂蟥、蚂蟥。寨上的引路人杨嫂急速地帮妻去掉鞋上、裤脚上的蚂蟥。蚂蟥虽小,吸血极凶,被咬上了,几年都不易好。我见了发怵,走几步,就要看看有没有蚂蟥上身了。
树木越来越密,山坳越来越阴郁,越来越森严,周遭弥漫着浓雾,一点儿也看不清前面的路。一个好端端的周末,却要跑到这个罕无人迹的地方来,是看闲云流水、野草寒花?还是为了打发无聊烦闷的日子、丰富我们的思想情感?我和妻都在渴望着什么。于是,走出了闲居无事的日子,走进大自然中,走进这片净土。
脚下一片草丛明显地不是顺其自然地长在那儿。有些草已断折,有些草根已裸露,泥土、落叶也失去章法,很零乱,新落的板栗刺包已成碎块。我俯身细看,似动物翻动过,还留有足迹。突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哼、哼”的叫声,冲破林中的宁静。那叫声,随着树林“嗖、嗖、嗖”的响动而远去,若怨似怒,令人毛骨悚然!只见几头野猪疾速地消失在丛林中。
谷底,满覆青苔。一条小小的溪流,淌过丛林,流过浅阔的地方,流过狭窄的石缝,撞击着谷中的岩石,穿出横在谷中的树木,时而款款而行,时而匆匆而走,流出淙淙的低吟,流出潺潺的浅唱,流出哗哗的高歌。没有什么能阻挡它前进,溪水越汇越多,扭动着丰韵的身子,跳跃着,欢唱着,轻轻荡漾前行。它不被岸边妖艳的野花所惑,不被树中蜜甜的野果所诱,不被扑腾到水中的水鸟所迷。它的目标很坚定,那就是流入大海。
小溪两旁,遮天蔽日的灌木丛、林木和峭壁遮挡了视野,人如井底之蛙。蓊郁的水气从谷底袅袅而起,时稀时稠,蒸腾多彩,魔幻不定,从雾破云开的空处,透过树木的缝隙,可以窥见乍现即隐的高耸入云的巨峰。近处,奇峰异石千姿百态,景色美不胜收。泉、池、峡、滩、洞、涧,处处殊异。就连树也长的杂,野花也开的杂。
树的种类多样,大小不一,有的纤细,有的粗壮;有的油绿欲滴,有的薄羽通透,深浅相间,浓淡相宜;野花也不扎堆,红黄紫蓝白各种不同颜色,大小不等,形状不同,散在草丛里、灌木中,引来蝴蝶、野蜂驻足留憩;秋风起时,树枝摇曳,树叶唰唰,落英缤纷,欲熟的板栗、羊桃撒在草丛里俯身可拾。荒野的色彩、声音、味道,生长在自然中,散发在自然中,浑然天成,不像城市公园里的树、花,要高都高,要胖都胖,整齐划一,就像是化了妆、描了眉、打了口红、隆了胸的女子,美眼还行,就是不自然,还特别的装模作样,少了灵动和优雅。
陡峭的山路、湿滑的水道、茫茫的迷雾、横陈的枯木、突袭的野物,没能阻止我和妻沉甸甸的步履。或许是为我和妻的真诚、希望、坚定、敬畏所感动,日天峰终于露出脸来。雄伟、挺拔、笔直,高耸云端、直插云霄、傲视群山,像欲升空的火箭矗立在眼前。我搜肠刮肚,不知用什么词语来描绘它、形容它。想起伟人毛泽东主席写的《十六字令》三首,觉得用什么词语都是多余的了。
山。快马加鞭未下鞍。惊回 首,离天三尺三。
山。倒海翻江捲巨澜。奔腾 急,万马战犹酣。
山。刺破青天锷未残。天欲 堕,赖以拄其间。
伟人的小令把山的险峻、雄浑、宏大写尽,其气势博大,豪放洒脱,气韵天成,句句都是神来之笔。想到这里,我只觉自己太渺小了,犹如这山里一片落叶、一粒沙子,甚至连落叶、沙子都不是。我虽身处自然中,却未能融入自然,皈依自然,其自然万物涵含的生命精神、超越精神、天地精神、无我精神是我学不来的。哈佛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梭罗,独执一斧,走进瓦尔登湖边山林,自搭小木屋,开荒种地,春耕秋收,独居两年写了200多万字的日记随笔。他写的《瓦尔登湖》犹如平地一声惊雷,给当时正被大工业发展裹挟的世人提供了一个精神栖息家园。我心中的瓦尔登湖又在哪里?在一个不断与人、物、事结缘的过程中,我能做的仅是敬畏、尊重、热爱,以此不断滋养心灵的渴望。如梭罗那样的对自然融入、皈依,我想都不敢想。
我痴痴地呆望着日天峰。杨嫂一番话把我拽回来。日天峰上金钗多,没人敢上去采挖。下边药材也多,有七叶一枝花、茯苓、灵芝、何首乌、天麻、白芨……我认得七十多种野生草药,每年采药材收入一万多元呢。杨嫂还介绍说,大山养育了山里人,山里人一直注意保护大自然,所以这里生态环境好,庄稼长得好,烤烟质量好,喂的山羊、山猪吃着香,日子过得红火呢。杨嫂有着山一样的性格,秉性自然,古道热肠,勤劳坚韧。这大自然是属于她们的。他们在自然中,自然在她们中。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花一果,有着她们每天的生计和关于未来的梦想,而我和妻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罢了。
山一程,水一程。树还是那样大,林还是那样密,坡还是那样陡峭。人粗的大树,有的拦腰折断,倒在谷底,摔得七零八落;有的连根拔起,从小溪的此岸倒向彼岸;有的已腐朽,上面长满色泽鲜润的青苔。这些已生长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树木,未能经受住年初的一场大雪,认输了、倒下了。自然界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人类社会不也是这样?只有适者才能发出强音。已十分疲惫、十分饥饿的身心陡增力量,我居然走到了最前面。
拐过一个山弯,突听到如雷鸣般的声响,既热烈奔放,又壮烈粗犷。寻声望去,一条瀑布挂在眼前。疾走几步,爬上岩石,站在瀑布下。水自二十层楼高的山腰悬空而下,干净利落,犹如一条银缎直插谷底,水花四溅,十分壮观。
谷底的岩石经瀑布长年累月的洗刷,形成一个约有3米深的圆形水潭。潭水冰冷泛绿,清冽透底。溢出的水将潭沿洗出一凹槽,舒缓轻盈地流到小溪里,立马感受到“潭影空人心”的境界。这是我见到的最不一般的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诗人李白是不是到过此处,要不诗句怎么写的就是这瀑布呢?怪不得寨上人称此瀑叫“九天飞瀑”。
峡谷似乎没有尽头,前方透过飞快地飘荡而去的浓雾,模模糊糊地可以看到一些黑黢黢的岩壁。岩壁似刀斧劈了似的耸立在面前,像一堵石墙挡住了去路。岩壁上,采药人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梯子。梯子用两棵电线杆粗的树干搭建,长约30米,每隔50公分绑有手臂粗的横放枝干。搭建梯子用的树干还浅露着青皮,应该是新建的,看上去很牢固。我很替妻担心。妻胆小,又有点恐高。失望的心绪攥住了我的身心,不爬上去,就不能到达山寨,我不禁犯起愁来。
没想到妻第一个要上,还吩咐我一定把她爬天梯的视频拍下来。一步、两步……,妻双手抓住上面的横杆攀爬。忽然,树梯左右摇晃,妻紧紧地抓住横杆不放,身子贴在梯子上,“别往下看,慢慢地轻轻地抬腿,”我紧张得浑身发抖,心揪成了一团,眼见妻磕磕绊绊地登上了天梯,悬着的心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妻战胜了自己,很顽强。
上了天梯更危险。我们身处悬崖峭壁的石缝间,下面是深谷,往上一条狭窄的又陡又凸的通道,既没有栏杆,也没有铁索。我小心地匍匐着身子,抓住岩上的树枝,脚使劲一点一点地往上蹭,蹭到一个小山脊上,已满头大汗。
小山脊将两个山梁连起来,透过浓密的树林,山的凹坡是陡峭的岩壁,岩壁中间有一房间大的洞,洞有多深,水从哪里来,不得而知。水从洞里流出,流过一段后穿过我站着的山脊,又流出来,直奔峡谷而去。原来我站着的地方叫天桥,桥下的水飞奔而去了,就是我在谷底见过的“九天瀑布”。
一时的疲劳,一时的惊慌,美景就在眼前,确没有看见。其实荒野是一本大书,需要细心去读。那些穿越者、那些驴行者,把他们的探索精神的积淀注入荒野,用其与众不同的视角,会从万物中通透生与死的意义。可惜,我不是一个穿越者,无法领会他们对荒野所涌动的激情。我只是在想,如此之美幻的荒野之地,应由大自然自己经营,任其自然地积淀,任其随性的洒脱,人类且不可拼了命去汲取逐渐枯竭的资源。
蓦地,峡谷间飞出一对锦鸡,“扑、扑”地扇动翅膀,息在岩石上,注视着我们,片刻间,又“扑、扑”地展翅滑翔而过,离我们头顶不过三尺,吓了人一跳,旋转着融入豁大的山谷。
日暮渐浓,终于登上山寨。回望山谷,荒野静静地与我们对望。目之所及,群山起伏,万仞耸立,沟壑纵横,一派原始森林的风光。
这天,一个不冷不热,不阴不雨的秋日。
谷是王龙沟,寨是九路寨,都在鄂西北保康县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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