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爸爸没本事。"
父亲留着眼泪，向想与自己断绝亲子关系的儿子，深深地鞠躬。
这是剧集《幸福一家人》里一个引发热议的镜头。
在父亲眼中，他含辛茹苦三十年，儿子事业有成，此刻正应婚姻圆满。
但在儿子眼中，一切并非如此，在他心中，自己能有今天的成就大多源于自我拼搏。一直以来，他所需要的，不是父亲所给予的。
儿子哭着说，身为医生，医院里很多人实力都比他差。自己明明比他们有才华，也更努力，却得不到公平的对待。他多希望这个时候，能有父亲拉一把，希望父亲还是童年的那颗大树，为自己再一次遮风挡雨。
你给的不是我要的。孩子与父母之间的问题大多如此。
在中国，原生家庭对孩子一生影响的话题，讨论愈发热烈。那些灰暗的、一直以来难以被别人和自己所理解接纳、似乎无处安放的感受，原来来自于自己的家庭；那些以爱为名义，在童年深深刺痛过心灵的利刃，即使伤痕愈合，但痛觉仍然真实。
天下无不是型父母/言语虐待型父母
上半年，一档与日本综艺《校园疯神榜》“未成年主张”栏目相仿的国产节目登录荧幕。在日本的原版节目中，小孩子走上天台，勇敢地喊出心里话。
他们或表白，或失恋，但无论是那个参与者，还是台下仰望他的老师和同学，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无疑是万分真挚的。每个人都在青春爱的初体验中，学会了温柔和尊重。
而在版权尚未说清的湖南卫视的《少年说》中，“喊话”意味彻底改变。在多数呼喊亲子关系的孩子中，“别人家的孩子”这个词汇像一块火热的烙铁，烙进许多观众的童年。
一个尚读初一的女孩子喊话：她的妈妈总拿隔壁孩子和自己比较，给自己造成了很大压力。而那个“别人家的孩子”，正是全班第一，全年纪第一，全校第一的闺蜜女学霸。
在她的回忆里，她的妈妈常说：你看你成绩这么差，为什么她会和你做朋友？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她，她向妈妈喊话说：
在观众眼中，这个有些单薄的女孩，她的委屈和倔强令人心疼。但接下来，她母亲不为所动的态度和滔滔不绝的反驳，令人大跌眼镜。
女儿不服气，继续讲述了自己的优点以及母亲的视而不见、打击自己的言行：“为什么我的努力你从来看不到？”
母亲却说：“我觉得你的性格就缺打击，不打击你就容易飘。”
最终小女孩哭着跑下了台子。
明知道孩子被自己打击后会很难受，还要更进一步当众表演打击教育，以此树立自己的威信、显示自己的面子。看罢视频，不少观众留言说，这样的事情，也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
留言中的大部分人表示，尽管他们理解所有的父母都不免有不足之处、父母也是普通人，甚至他们已经选择原谅，但父母加之于他们的感情伤害，早已像化学毒素般蔓延整个身心。
——“你真没用。”
——“我就知道你会失败。”
——“你要是没生出来多好。”
在苏珊·福德沃的研究中，不论小时候的经历如何不同，是常常挨打还是被独自留在家 ，是遭受性虐待还是被当作傻瓜对待，是被过度宠溺还是为负罪感所累，“中毒的”成年子女所表现的症状都惊人地相似：
自尊心受损以及由此引发的自我毁灭式行为。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地感觉自己毫无价值、不讨人喜欢而且一无是处。
不称职的父母
在今年以 8.2 分黑马出线的台剧《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里，讲述了一个反乌托邦的故事。
在一个女性负责生育、养育，男性负责工作的虚拟世界，孩子的鉴定考试分数与父母分配住房的品质与社会地位相挂钩——成绩好的小孩住豪宅，成绩差的孩子只能入住低阶建筑。
而故事的主人公十五岁的若娃，必须要以高分通过鉴定考，确保她的妈妈——拥有金质勋章的模范母亲继续居住豪宅的权利。
但若娃并非她想象中的完美小孩，意识到这一点，她利用了女儿对自己的爱，欺骗女儿成为被判定销毁的孩子。
故事的最后，妈妈杨娟获得了新的胚胎，并出版了《金质勋章母亲的谈话笔记》，并向公众传颂秘诀是什么：爱，只需要爱就够了，全身心投入地去爱，不用在意孩子开始的模样，总有办法把孩子变成理想的模样的，当然更重要的也是，爱自己。
那些集中精力于自己的身体和感情维护的家长，向他们的孩子传递了一条明确的信息：你的感受无关紧要，只有我自己最重要。
责骂、体罚孩子的父母，很容易被界定为虐待，但“不称职的父母”，却是很难界定的。他们通过“不作为”将伤害隐形化。
这样的情况，除却上文故事中“自私的母亲”外，还多发在社会中的离异家庭里。父母的任何一方的离开，都会让孩子心里产生极为痛苦的缺失感和空虚感，从孩子生活中消失的父母会强化孩子不被关爱的感觉，从而伤害到他们的自尊心。而年纪过小的孩子很难分辨在家里出现什么不好的情况，是否出自于自身原因。
“父母不爱我，因为我做错了。”受伤害的孩子会带着对家庭愧疚的镣铐，囚犯一般，步入中年。
操控型父母
知乎上有一个热门问题：如何与父母断绝亲子关系？
题主的父母在他年幼时，常以他“忤逆”爸妈为由对他进行频繁、残忍的家暴，父母会把工作上遭遇的不顺发泄到他身上，一言不合就会抽耳光，让他下跪，用铜头皮带鞭笞，用啤酒瓶砸，用凳子砸，用瓷碗砸，用皮带抽，用皮鞋抽，用棍子打。这一暴行，长达十余年。
题主的父母一直想要操控他的人生。高考填报志愿时，题主选择了距家千里的北京高校，想摆脱这种生活，他的妈妈知道后，竟背着他去学校改志愿书……
这个问题像一块磁石，将那些已长大的“受伤的孩子”汇集，在这个问题下，有通过自己的改变，克服家庭控制欲阴影，重拾幸福的答主，也有选择匿名，详述亲身经历的答主。在匿名答主中，有一个年轻的男答主的回答让我印象深刻，他的父母从不曾让他做过任何选择。
小的时候，答主的父亲命令他完成不符合年龄的超量家务，甚至训练他学会每天定时给家长倒上不冷不热的水，端至嘴边。在外人眼中有着丰富社会阅历和高尚生活情趣的父亲，实际却将自己的爱好加之于孩子身上。当他迷恋于花草，他会向答主的母亲索要微薄工资，然后命令答主早上五点起来，和他去花卉市场，并强迫答主替他照料这些植物。
殊不知“正常家庭”的伪装对孩子来说尤为有害，因为这会让孩子否定自己的感情和感知能力的正确性。如果一个孩子总是被迫对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说谎，那他便很难培养起强大的自信心。
此外，父亲还会控制答主的衣着、交友。强迫他坦白一切秘密，然后讽刺挖苦。
这些痛苦，深深地影响了他未来的人生。在大学时期，他变得自卑、自负、拖延，爱逃避，内心有性和暴力崇拜，懦弱……
幸而答主遇到了很好的恋人，他们两人相互扶持，互相温暖，磕磕绊绊战胜了这些负性格，最终考研顺利。但他依然强调，那些暂时被抑制的痛苦始终存封在他体内。
而在另一位匿名的女答主的回答中，她写道，自己高考时跟题主一样，选择了离家很远的大学，想远离父母。毕业后，她进入一家知名广告公司工作，可她妈妈坚决阻拦，要她回家考公务员，她妈妈的原话是：“你那份工作，我都替你丢人。”
她说自己近年来只回家了一次，每当亲戚发消息劝她：父母都是为了你好、你爸妈养了你多不容易，你要孝顺他们啊、你爸妈供你上大学花了好多钱……她心里只有绝望和无奈。
类似的话语还有那句熟悉的：我都是为了你好。
操控型伤害很持久，甚至不会被死亡所割裂。一些人认为，一旦操纵自己的父母过世了，他们就自由了。但实际上亲子关系中的心理脐带是很难隔断的。很多子女在父母过世后仍然坚守着父母的要求，清醒的痛苦着。
烂赌、酗酒型父母/身体虐待型父母
电影《庸才》根据漫画家古谷实的同名原著改编，讲述了一段残酷的青春故事。烂赌父亲的家暴为一个正常男孩从走向黑暗到最终灭亡，埋下了十足的伏笔。
而在国内的社会话题中，酗酒与虐待几乎无法割裂。有些虐待子女的父母会在施暴后请求孩子谅解，他们将一些不合时宜的秘密分享给年纪尚幼的儿女，期望从孩子身上得到感情慰藉，将过失推到别人身上，或竭力将其美化为实现孩子最大利益的举措。
但这种身份角色倒置只会让孩子迷茫。
对承受家暴的孩子来说，比身体的疼痛更令人恐惧的是，他们的家长中一人施暴，另一人为沉默的帮凶，在这样的家庭中，他们永远不知道暴力什么时候会再次降临在他们身上。
虐待和爱是一个令人困惑的组合。
苏珊·福沃徳在《原生家庭》中，记录了一个生活在“间歇性恐惧与威胁时刻并存”的，童年受虐待的成人案例。
父亲的温和发誓和对自己的关爱是真的，但那些折磨也是真的。这种自相矛盾的混乱信息让案例中的男士越发迷茫，以至于更难以客观地评价自己的父亲。
苏珊·福沃徳对他说：父母在虐待子女的同时，也做出了爱的承诺，那么两者之间就会形成一种畸形又异常牢固的关系。孩子的世界很小，不论家长如何暴力以对，对他们而言，家长仍然是获得爱和安慰的唯一来源。被虐待的孩子在整个童年时期都在寻找父爱或母爱，这种寻找将一直持续到他们成年以后。
成年以后，身体所受到的虐待终于结束。可是自我厌恶的心理和情感上的虐待仍会继续。甚者，施虐者会变为他自己。
性虐待型父母
性虐待受害者蒙受的屈辱是独特的。即使非常年幼的受害者也明白这种事情必须要保密。不论他们的沉默是出于本意还是受人教唆，他们都感觉到侵害者的这种行为是禁忌与羞耻。
7 月，我们在《这部英式怀疑人生剧，颓到极致却治愈你的原生家庭创伤》中，向大家推荐由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主演的英剧《梅尔罗斯》。
这部剧集改编自爱德华·圣·奥宾同名自传小说五部曲——《没关系》《坏消息》《一点希望》《母亲的馈赠》《终于》。小说出版后，整个系列被 BBC 评为 100 部最伟大的英国小说之一。
而作者本人的经历，悲惨、曲折。上个世纪 60 年代，在 5 岁到 8 岁这段长达 3 年的时间里，爱德华·圣·奥宾接连遭到有暴力倾向的贵族父亲的恐吓及性虐待；而来自美国新富阶层的母亲对此知情，但却冷漠、懦弱到视而不见。
成年后的他，竭力要从童年创伤中复原。“为摆脱童年阴霾，圣·奥宾在少年时沾染上毒品，甚至试图自杀”；20 岁时，他一度依靠酒精与海洛因度日，不断被精神分裂和自杀的念头所折磨，俨然是一例 20 世纪英伦版的波德莱尔与“恶之花”。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直所倡导的顺从、孝顺父母，让孩童受父母伤害后压抑自己感情的情况愈演愈烈。12 月 7 日，《狗十三》上映，像一双手，揭开了那些在“要听话”的中国式教育里，完成了自己成人礼的孩子们记忆中抹不去的疤痕。
13 岁的少女李玩，由于父母离异，与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正处于青春期的她渴望了解、陪伴和爱。电影中，父亲希望通过一条宠物小狗完成与女儿的和解与沟通，李玩为狗取名“爱因斯坦”，暗潮涌动的青春因“爱因斯坦”意外走失，开启了它汹涌又无奈的成长之路。
“每一场成长都是凶杀案。”
这是印在《狗十三》海报上的一句话。
而成长过后的小孩，就是真正的大人吗。谁又见过真正的大人？
电影中李玩的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在李玩眼中，被定义的大人不过是用一个谎言粉饰另一个谎言，是会犯错却又无法面对错误的人——是我们曾经许诺绝不要成为，但最终成为的人。
纪伯伦的诗集曾说过：
你的孩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
他们是生命对于自身渴望而诞生的孩子。
他们通过你来到这世界，
却非因你而来，
他们在你身边，却并不属于你。
你可以给予他们的是你的爱，
却不是你的想法，
因为他们自己有自己的思想。
你可以庇护的是他们的身体，
却不是他们的灵魂，
因为他们的灵魂属于明天，
属于你做梦也无法达到的明天。
每个人都是完整独立的个体，父母给了孩子生命，但却不能给孩子生活。最好的爱是：我是爱你的，你是自由的。
参考资料：
1、《原生家庭》，苏珊·福德沃
2、《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2018
3、《梅尔罗斯》，2018
4、《狗十三》，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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