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公元652年)
1、
春,正月一日,吐谷浑、新罗、高丽、百济都遣使入贡。
2、
正月五日,梁建方、契苾何力等大破处月朱邪孤注于牢山。朱邪孤注连夜逃遁,梁建方派副总管高德逸轻骑追击,行军五百余里,生擒朱邪孤注,斩首九千级。大军还师,御史弹劾梁建方兵力足以追讨,却逗留不进;高德逸奉皇帝敕令买马,却自己把骏马留下。皇上认为梁建方等有功,不予追究。大理卿李道裕上奏说:“高德逸所取之马,筋骨之力非比寻常,建议充实皇家马厩。”皇上对侍臣说:“李道裕是法官,进献马匹不是他的本职工作,乱猜我的心意,拍马屁而已;朕已经说了不予追究,难道臣下还不信吗!朕正在检讨自己,所以也不贬黜李道裕了。”
华杉曰:
李治这句话,值得敬重!他什么意思呢?他是说:我已经说了不追究了,但是李道裕还要折腾,证明他认为我说的不是真心话,继续猜测我的心意,投我所好来赌他的运气。他应该被处罚,但时,我身为皇帝,说什么人家居然都不信,那是我的问题,我先检讨自己,就不处罚他了。
3、
正月十一日,召回同州刺史褚遂良,任命为吏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4、
正月十八日,皇帝到太庙祭飨;正月二十九日,祭飨农神,亲耕天子籍田。
5、
二月二十七日,皇上登临安福门楼,观看百戏表演。
二月二十八日,皇上对侍臣说:“昨天登楼,是想要观看人情及风俗奢侈还是俭朴,并非为了声乐享受。朕听闻胡人擅长击鞠(中国古代足球),曾经去观看过一次。昨天刚一上楼,就有群胡击鞠,那就是以为朕喜欢吧。帝王所为,岂能那么轻率。朕已经焚毁此鞠,希望杜绝胡人迎合之情,也以此告诫自己。”
华杉曰:
俗话说:“不怕领导讲原则,就怕领导没爱好。”爱好就是弱点,别人投其所好,就从你的爱好着手,接近你,影响你。李治焚毁足球,就是宣告天下,也告诫自己:我只有原则,没有爱好。
有志向的人,他的兴趣爱好,就是他的志向,志有定向,没有其他爱好。王阳明说:“持志如心痛,一心只在那痛上,哪有功夫管其他。”他也是为志向放弃了很多爱好。
皇帝之志,只有一个,就是把国家搞好,这就是诚意正心。相反,如果有了爱好,心就不正。《大学》说:“心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你如果喜欢击鞠,并且表现出来,大臣们猜测你喜欢击鞠,就全都去搞球队,练球技了。击鞠明星得以接近你,就是宋代的高俅太尉了。
管理自己的爱好,克制自己的爱好,隐藏自己的爱好,是一个领导者,一个有志向的人,需要具备的基本素质。
6、
三月二十四日,任命宇文节为侍中,柳奭为中书令,任命兵部侍郎三原韩瑷任守黄门侍郎、同中书门下三品。
7、
夏,四月,赵孝祖大破西南蛮,斩小勃弄酋长殁盛,生擒大勃弄酋长杨承颠。其他各蛮夷部落都屯守险要以自保,大的有部众数万,小的也有数千人,赵孝祖将他们全部击破投降,西南蛮于是平定。
8、
四月七日,澧州刺史、彭思王李元则薨逝。
9、
六月二十二日,派兵部尚书崔敦礼等率领并州、汾州步骑兵一万人前往茂州。征发薛延陀余众渡河,设置祁连州以安置他们。
10、
秋,七月二日,立陈王李忠为皇太子,赦天下。
王皇后无子,柳奭为皇后设谋,认为李忠的生母刘氏身份微贱,劝皇后立李忠为太子,希望他能感激亲近自己;对外则暗示长孙无忌等,让他们向皇上建议。皇上听从。
七月十日,任命于志宁为兼太子少师,张行成兼少傅,高季辅兼少保。
11、
七月二十二日,皇上问户部尚书高履行:“去年增加户口多少?”高履行上奏说:“去年总共增加一十五万户。”皇帝接着问隋代及现在户口数比较,高履行奏言说:“隋朝开皇年中,有八百七十万户,现在是三百八十万户。”高履行,是高士廉之子。(唐朝已经建立三十五年,人口还不到隋朝一半,可见改朝换代战争的惨烈。柏杨推算,大概有三千万人丧生,核战也不过如此。)
12、
九月,任命守中书侍郎来济为同中书门下三品。
13、
冬,十一月,庚寅(十一月无此日),弘化长公主从吐谷浑回京朝见(弘化公主远嫁,见公元639年记载)。
14、
十二月十日(原文为十一月,根据柏杨考证修改),濮恭王李泰薨逝于均州。
15、
散骑常侍房遗爱娶太宗的女儿高阳公主为妻,公主非常骄纵,房玄龄薨逝后,公主唆使房遗爱与兄长房遗直分家,既而反口诬陷房遗直。房遗直为自己申辩,太宗深深责备公主,由此对她的宠爱也衰退了,公主怏怏不乐。正巧御史查办盗贼,在和尚辩机处找到皇家宝枕,辩机说是公主所赐公。主与辩机私通,馈赠给他的财物数以亿计,另派两个女子是侍奉房遗爱。太宗怒,腰斩辩机,杀奴婢十余人;公主更加怨恨,太宗崩逝,公主面无戚容。皇上即位之后,公主又令房遗爱与房遗直诉讼,房遗爱被贬为房州刺史,房遗直为隰州刺史。又,和尚智勖等数人与公主私通,公主指使掖庭令陈玄运侦察宫中动静。
之前,驸马都尉薛万彻有罪被开除官籍,不久,又任命为宁州刺史,入朝,与房遗爱亲昵,对房遗爱大发牢骚,并说:“现在我虽然有足病,只要我安坐京师,那些鼠辈也不敢动。”然后与房遗爱密谋说:“如果国家有变,我们就拥护司徒荆王李元景当皇帝。”李元景的女儿嫁给房遗爱的弟弟房遗则,由此与房遗爱往来。李元景曾经自己说,梦见手里把着日月。驸马都尉柴令武,是柴绍之子也,娶巴陵公主为妻,被任命为卫州刺史,假称公主有病,留在京师求医,与房遗爱谋议相结。高阳公主密谋罢黜房遗直,夺取他的封爵(房遗直是嫡长子,继承爵位),派人诬告房遗直对自己无礼。房遗直也控告房遗爱及公主的罪行,说:“他们已经罪恶满盈,恐怕连累臣的家门。”皇上令长孙无忌调查,查获房遗爱及公主的谋反事实。
司空、安州都督吴王李恪的母亲,是隋炀帝的女儿。李恪文武双全,太宗常认为他像自己,想要立他为太子,因长孙无忌坚决争执而止,由此与长孙无忌有仇。李恪名望一向很高,为人心所向,长孙无忌对他深为忌惮,想要利用房遗爱案诛杀李恪,以绝众望。房遗爱知道,于是声称与李恪同谋,希望像当年纥干承基告发太子李承乾一样,得以立功免死。
四年(公元653年)
1、
春,二月二日,皇帝下诏,房遗爱、薛万彻、柴令武都处斩,李元景,李恪、高阳公主、巴陵公主并赐自尽。皇上流泪对侍臣说:“荆王(李元景),是朕的叔父,吴王(李恪),是朕的兄长,想要赦免他们不死,可以吗?”兵部尚书崔敦礼认为不可,于是杀了他们。薛万彻临刑大声高喊:“薛万彻大健儿,留着为国家效死力,不好吗?竟然被房遗爱牵连处死吗!”吴王李恪将死,骂道:“长孙无忌窃弄威权,构害良善,宗社有灵,当族灭不久!”
二月三日,侍中兼太子詹事宇文节,特进、太常卿江夏王李道宗、左骁卫大将军驸马都尉执失思力都被控与房遗爱交通,流放岭南。宇文节与房遗爱亲善,房遗爱下狱,宇文节多有出手相助。江夏王李道宗一向与长孙无忌、褚遂良不和,所以都得罪。
二月六日,废李恪同母弟、蜀王李愔为庶人,安置在巴州;房遗直贬为春州铜陵县尉,薛万彻的弟弟薛万备流放交州;撤除房玄龄配飨太宗的牌位。
华杉曰:
长孙无忌的黑司法,就是历史的阴暗面,办一个谋反案,顺势把自己的仇家都牵进去,一起杀掉了。他算是“档次高”的,位列三公,不差钱。要是到了县一级,遇上一个贪财好货的县官办案,他干脆把无罪的富豪人家也牵进去,办成谋财害命,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破家县令”说法的由来。李恪骂长孙无忌不得好死,给他说中了,那杀人的,也要被人杀。
至于房遗爱,他也是一个“娶错老婆误一生”的典型,自己被处死,也毁了全家,把父亲传下的家业全都败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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