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

        老叟并不老，老叟只是他的一个外号，我与老叟初中起就是同学，他人长的清秀，和他的外号一点也不一样，别人都说他长的像个女孩。他消瘦的身板撑不起宽松的校服，但身材总的来说还算是匀称，在南方人里，老叟长的还算高的。

        老叟这个外号的由来，因于五年前的一堂自习课上，当班里的同学都在写作业时，老叟手拿着《唐宋诗集选》在私自背书，背的是白居易的《杜陵叟》，只听得“杜陵叟，杜陵居，家种薄田一顷余。”的颂诗声从班级的角落里传出，众人先闻之而后哄笑，故取其名为“老叟”。

        老叟闻之，刚开始还颇为不满，说：“叟原为老头的意思，叟前再加一“老”字，翻译过来就是'老老头’了！这一看就知道是搭配不当啊！”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也就渐渐习惯了。

        老叟家中藏的许多古书，这些古书都是老叟的外公收藏的，老叟的外公以前也是个文艺青年，哪怕是闹文 革那会，老先生也经常躲在没人住的破和尚庙里看书。老叟打小就喜欢听外公讲三国里的故事，像草船借箭，三顾茅庐这些现在人们挥指闲谈的前尘往事，构成了贯穿老叟整个童年的回忆。

        再后来，老叟又读了孔孟老庄，楚辞汉赋，唐诗宋词，明清小说，其知识储备量已然超过了同龄的不少人。但他也因此显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在班上，老叟无聊时便会吟诗诵赋来上一两句，什么：“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还有“高树多悲风，海水扬其波，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云云，旁边的同学见了，要么哂笑，要么跟瞧见了猴似的觉着稀奇，觉得这厮真不害躁，坐在他旁边也觉得丢脸。

      “你背那些东西有甚么用处？一个劲瞎嘚嘚，考试又不考。”我劝他。

        他抬起脑袋，用他那双棕色的眸子盯着我，说：“正是因为国学之风沦丧，国人道德滑坡，忘本逐利，我故因此而为之，你又知甚么？”

        老叟在班上并不受些什么待见，除了两个兄弟与一些心肠好一些的女生以外，其余人无不嘲弄他。在一日的语文课上，老师正讲授着鲁迅先生的文章《孔乙己》，班上可炸开锅了，同学们无不看着老叟，叫嚷着他的名字，嘻声，笑声，摆谈声充斥着整件教室，教室里装不下了，声音便溢入走廊里老叟对此，也只是羞着个脸，笑而不言，硬是把心头的怒火压了下去。

        “这些人真是肤浅！不读孔孟之书，不知周公之礼！我如何能与那孔乙己相比？我不做偷窃之事，也不去考什么科举！再说了，以我的能力考科举 ，起码能中个三甲进士！现在的教育才叫难为人哩！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修洋学，数学！简直是可恶！”

      晚饭时，他向我如是抱怨着。

      “行了，那些人就那个样子，别理他们就好。”我安慰着他，他过了好些会才冷静下来。

      但老叟这人，让人说迂腐，也不算迂腐，说是开放吧，也不算太开放。他身上有着新文化运动那会文人士子的气质与味道，一种中西两学融会贯通，也就是倒土不洋的感觉。

        一日，我们历史课上，老师问老叟：“你可知道三纲五常是哪三纲？哪五常吗？”

      老叟曰：“当然知道，我不仅知道旧的，我还知道新的。”

      “那你说来听听，何谓旧？何谓新？”

“旧三纲为：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父为子纲。”

      “那新的呢？”

      “新三纲为：男女互为纲，子为夫妻纲，单身不为纲。”

        “如何解释之？”

        “男女互为纲之意便是：男人只能爱女人，女人只能爱男人，倘若同性相爱，便是违了天理。子为夫妻纲的意思是：男女结婚，必须生孩子，不生，则是违了这祖宗之法，属不孝。单身不为纲之意为：不结婚者，无论男女，皆属不孝，违了伦理，是为误人者。此乃新三纲也。”

        “那五常呢？”

        “旧五常为：仁，义，礼，智，信。这是古人判断一个成功男人的标准。

        “那新的又是什么？”

        “新五常为：房，车，学，薪，权。这是今人审视一个男人是否成功的标准。无论新旧，这些都是害人误人的思想，要不得！”

        老师听罢，哭笑不得，只得让其坐下。

      “你疯了吧？这种事情都敢讲？”下课后我忙去问他，毕竟这种事情在中国家庭伦理中是大忌，一两个人听着了倒是没什么，可是班上几十个人都听着呢，到时候传出去，不知道班上同学的家长会怎么看老叟这个不务正业，三观扭曲的“坏学生”。

      “诶，你们呐，真是小气。”老叟说。

      “小气？”

      “这种事情，我不过说了句实话，现在的中国人，就是太没责任心，太小气，太自私了！很多事情人们心知肚明是错的，可是大家都选择沉默，回避和旁观。聪明人看着蠢人犯蠢而不以指导教化；思想先进的人任由着思想落后的人大肆宣传其落后思想，而不加以反对，制止；我只是做了沉默的中国知识分子们该做的事情，我并没觉得我有错，这些真相我不说出来，中国真的还有什么人会去说吗？！”

        我见了千千万万个面孔，但从未有一个人的骨气与责任感像老叟这么强烈的，也许是年少气盛，也许是他毕生坚持的信念与梦想之故。但无论是什么因素，老叟确实启发了我很多东西，我经常与他探讨政治，经济，社会上的事情，他的确没有别人想向的那样迂腐。可是别人就是不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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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叟在初中时，喜欢过一个长的很有气质妹子，那妹子眼睛水灵，头发柔顺，皮肤白净，关键是人家还是建材公司老总家的千金小姐，虽说是千金，可是这妹子又从来不摆架子，亲易近人，这正对了老叟胃口，老叟就喜欢这种：富而不奢，贵而不傲 的类型。他认为这样的女生有着极高的道德素养。

        喜欢归喜欢，可问题是老叟这人，思想观念实在是太“落后”了，完全和人妹子的世界搭不上边。人家妹子喜欢日漫，天天追番，逛漫展什么的。老叟这样一个“迂腐”又穷酸的读书人如何追得起人家？

        最终，老叟的第一次恋爱以惨败告终，那几日，老叟似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很少言语，孔孟老庄的著作已经没有再见他读过了，他转而去读了一些西方作家的著作。

        为了安慰他，我决定带他去一家女仆咖啡厅里去散会心，老叟没听过什么是女仆咖啡厅，便坚决说不去：“我正人君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我听罢哭笑不得：“又不是带你去逛窑子，你这么紧张干嘛？我是带你出去散心，顺便长见识的…”最终老叟在我的劝说之下还是答应了。

        改日我再去拜访他的时候，他正坐在家里看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哟？你的孔孟老庄不看了？”我问他。

        “不看了，孔子误我。是我太老土了，这是我在这次感情经历中学会的东西。”老叟和我说着，我看见他把《论语》和《道德经》扔在了书柜的角落里，孔孟的名字生了一层厚厚的灰。

      “不不不…你这…不是孔孟的问题…是那妹子本身就不喜欢你，你再读些西洋书来还不是一样，倘若你是为了追妹子而去读这些优美的著作的话，我打心眼里看不起你。这些书可不是用来追妹子用的！”我有些生气。

      “我没有，你知道吗？我被这西方世界美丽所吸引了。你看看，这书里的村庄。和我中华的村庄完全不一样。他们的村庄有着浪漫，我们的村庄有着纯朴。他们的爱情有着不受任何形式拘束的自由，而我们中华的爱情有着门当户对的悲剧性感伤。你明白我想说什么吗？”老叟越说越是激动。

      “所以…？”我很明显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夹杂了多形容词的句子。

      “感谢她，让我知道了外面世界的美丽，让我知道了除了红砖碧瓦以外的新的美丽的世界。尽管她赐予了我感伤。但是，她却带给我了无限的视野。”老叟说着，眼睛里透露出了一种复杂的情感。好似悲伤，来自爱情的忧郁。又好似兴奋，来自中西文化融合的美学反应。

        这是我最后见到老叟时的样子，他日后怎么样，我也不清楚了。他的成绩一直不好，他解释说，自己成绩不好是因为上课的时候他的心在与希腊的美神交流。高三快结束的时候，他便去四川谋生计去了，据说是去开直升机。但具体是去干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觉得可惜，若不是现在的教育体制的因故，他应该是一名不错的文学家亦或者美学家。可是，那已经不可能了。

        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怀恋他，亦或者说，怀恋这种道德与品行。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