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在慢慢生活

我现在租的房子在一所大学的教职工公寓，便宜，地段好。学校是有120年的历史的老校区，没换地址只是扩大了范围，也就从一百多年前的城郊活生生得变成了现在的市一环。

这些藏在校园里的教职工公寓大多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修建好分给学校里的老教授的，每一栋的年纪都比我更大。那些原本住在这里的老教授们，有的已经离世，有的搬去了子女们城区内的新房，只剩下极少几户还固守在这里。没人住的房子就变成了这座城市里的廉租房，租客们在短暂的时间内，不断地迁进迁出，每一次的搬离都将有鲜活的灵魂再一次注入这些红砖建筑。

我的房间在三楼，紧挨着校园里的主干道，路边种的小叶榕已经长得和这栋六层的小楼一样高。我的窗外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绿彼此交错在一起，抬头从窗框里甚至看不到这树的尽头。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一座钢筋混凝土的城市里，你被郁郁葱葱的植物包裹在其中，突如其来的安全感。

在城市里真的很难再看到这么茂盛的植物了，路边的行道树永远沉默地站在熙熙攘攘的车流旁呼吸尾气，公园里新移植的树永远都是一副要死不活地颓败。去过一个新打造好的城市中央公园，崭新且疏离，里面的植物种类丰富却孤立，维持自己的生存已经太难了，更何况枝繁叶茂去提供一小片阴凉。

学校里面就不一样，这些树比我们所有人都来的要早，在长久的时间里，枝叶不断生长最终彼此紧邻，交错成了一小片穹顶。在这个比往年热起来得更早的夏天里，这些树叶投下的阴影变成了我最赖以生存的阴凉。

老房子不隔音，又临近马路，每到下课的时间段，楼下都是嘈杂的人声参杂着外卖小哥骑着电瓶车的急刹声。热闹也朝气。一楼是一家面馆，改装了自己家的房子，门口在摆些桌椅板凳就可以开张叫卖。去吃过一次面，不好吃，但是老板娘每天站在上学放学的路上热络地招呼着每一个路过的人，生意总归也差不到哪里去。

学校里走着的都是年轻的学生，一路上嬉笑打闹。有时候走在路上的时候，会突然想起，一百多年前的学生们是不是也是如此嬉笑打闹的走在同一条路上。这种感觉有一种窥探到了历史的奇妙。

八九十年代的老房子，老一点的是红砖楼，新一点的是混凝土，共同点都是高而阴郁的楼梯间。不是现在那种狭窄不透光的电梯房备用楼梯间，一整面墙被做成镂空的花纹网格，到了下午的时候有光透进来，在一级一级的台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有光却也阴郁，墙角堆积的是十几年光阴流逝的灰尘。

单元门口永远摆着藤椅，永远坐着老人。雨天挪进楼道口，房檐滴下的雨水隔离出一扇不存在的门；晴天摆在树荫下，偶尔会有三五人聊天打牌，更多数的时间里，只有一个人或闭眼打盹或漠然地看着路人。

时间在这里仿佛从来都没有变过，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也一定是这样。

以前总有人跟我说，校园时光是最后一段可以逃避社会的时光。我不以为然，总觉得有人的地方就是社会，学校也不例外。

现在我依旧相信，有人的地方就是社会。但是我突然意识到，学校是一个会把时间变慢的地方，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来来走走，就连老师也从年轻到退休，可这个地方数十年如一日。

城市生活的节奏那么快，门口的一环路不分时段永远堵车，就在这么一墙之隔的地方，还有人保持着固有的频率慢慢生活。

累的时候，可以停下来，总还有人在慢慢生活。

文/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