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又躺到床上睡觉了，此刻太阳正照着他的脸。女儿推开卧室的门，这一幕正写进她的双眼。
父亲是不是真的老了？他早上给女儿说的话，往往说是昨天说的。父亲看见一个网红卖馒头的——一块钱八个，他非说人家是骗子，用他的逻辑说：一块钱八个——他会愿意赔钱卖？父亲每次从外面回来从不洗手，女儿提醒他说：外面细菌和病毒那么多，回来要洗手。父亲每次都敷衍到：哪有那么多讲究？以前在老家都怎么怎么样……父亲在饭桌上经常用手擦鼻涕，并且再把擦鼻涕的手抹到餐桌或餐椅上，女儿看到后总是从餐桌上抽一块餐巾纸递给父亲，并和颜悦色地对父亲说：爸，桌子上有餐巾纸，您擦手时要用它去擦。父亲接过纸答应着，并且这答应又在下一回的用餐时间忘得一干二净。父亲还爱吐痰，原先他会跑到卫生间拿一个塑料盆，把塑料盆放到床头那个地方，有痰的时候他会把痰咳嗽出来，再把痰吐到塑料盆里，女儿看到后，对他说：“爸爸，您把痰吐到盆里，这痰就在您的床头，它们一挥发就又被您呼吸到肺里了，我给您拿一卷卫生纸，您把痰吐到卫生纸里，您用卫生纸把痰包起来，再把它放到塑料袋里系上口，等您去卫生间的时候再把它们丢在垃圾桶里。”父亲刚开始还反抗，说那样太麻烦，女儿不听他的，径直把塑料盆拿走了，她给父亲床头柜上放了一卷卫生纸和塑料袋。父亲用了几次后挺方便的，也不再说什么了。父亲白天吐痰是去卫生间的，但他会经常把痰吐到面盆或大便器里，吐完后父亲总是没有冲水的习惯，这样痰干的时候处理起来很麻烦，像这样的事情，总是女儿一个人去做，他不想让老公参与。父亲小便的次数越来越多，大部分的时间父亲会把坐便器上的坐垫立起来，但也有三分之一的时候他看不见或者他忘了，等到女儿去解手时有好多次会坐一屁股尿。刚开始女儿会很烦躁，但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毕竟父亲已经八十六了，他的视力和记忆力都在下降。父亲经常说他爱腰疼，他永远没有扫过地或拖过地，有时候就连刷牙他也不是就着面盆去刷，有一次他的假牙找不到了，女儿全家齐动员，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可假牙依旧无影无踪。当家人都在纳闷父亲的假牙去哪里的时候，女婿把父亲的假牙从大便器里捞了出来……
当然，父亲也有好的时候：他会在女儿牙疼得受不了的时候催促女儿去看病，或者他会给女儿倒一杯水、递一片药。父亲在神志清醒的时候会去菜场买一些菜回来……有一回，女儿和父亲谈及她自考的事，父亲说：“你都那么大年龄了，还考那，有啥用……”那一刻女儿有点崩溃了，她对父亲大吼道：“爸爸，我从小到大您从没有支持过我什么？小的时候家里穷，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您和哥哥吃，我和姐姐只能吃你们不吃的东西，就连妈妈给别人吵架赌咒都是先把我和姐姐赌上去。七五年发大水了，妈妈说她一个手拉着姐姐，一个手抱着哥哥，她没有多余的手管我，要把我给扔了……我自考不花您一分钱，又不是什么坏事，您为啥不支持我……”父亲也很生气，他拿手指着女儿说：“你生病的时候我给你做饭，给你倒水……你妈去世后有多少人给我介绍老伴，我都拒绝了，我怕家里关系不好处……”女儿听到这里后，不再说什么了，她拖着不再年轻的身体又去厨房忙活去了。
日子就这样一复一日地过着，父亲照就如此，女儿也没有更多的怨言。只是父亲比先前更爱睡觉了——他每天晚上十点钟上床，等到第二天女儿女婿做好早饭后才叫他起床，吃完饭后他又躺到床上听收音机，听着听着他又会进入梦想……阳光撒到他的脸上，父亲那并不红润的脸上却露出一丝丝安详……“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是呀！父亲在用他的衰老来给我上一堂生命之课！
“爸，您咋又睡了，您看今天天气多好！您出去活动活动吧？”父亲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的阳光。
“中！”父亲翻身起床，戴上女儿为他准备好的帽子，又顺手从床头柜上拿出一个口罩……门“砰”的一声被关上了，望着被女儿“赶”出家门的父亲，女儿还不忘大声隔着门嘱咐道：“爸，您别忘了带手机……”“带着呢！”“别走远，过马路小心点！中午回来我给您擀面条吃……”“中……”
秋天的阳光总是和谐的，女儿洗完父亲的衣服后，跑到厨房里和起面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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