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人都说母亲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就是平平安安地带大了我们兄弟俩，身体没什么毛病，而且都走出了农村，有了出息。我想，天下的母亲最大的骄傲也莫过如此吧。但是对母亲而言，这一切着实不易。
母亲没读过什么书，不识得字，自然谈不上指导我们兄弟俩的学业。唯有做好后勤服务工作，她的心里才会好受些。所幸，我不是一个懒孩子，虽然没有母亲的指导，我还是凭借着勤奋，总能在期末考试取得好的分数，捧回一张大奖状。这时母亲总会很高兴，把奖状拿在手中反复地认真地看。我知道，虽然她看不懂上面写的什么，但她看得懂孩子的成长，她自己没读过什么书，孩子却比她强，能识字，还能写字，终于可以不用像她那样大字不识一个了。
我从来没有因为母亲不识字而讨厌她。在她那个年代，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不易了，更何况是她赐予我的生命。母亲小时候曾摔下十米高的场地，双腿骨折。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艰难年代里，多亏姥姥和姥爷没有放弃她。那个时候没有汽车，姥爷就用牛板车推着母亲跑遍了省内省外的骨科医院，耗尽了家里的储蓄才保住了母亲的双腿。母亲能走路，但是干不得田间的重活。姥姥姥爷总共七个儿女，但他们最疼的就是母亲，他们最遗憾的也是没能让母亲读书。我很感激姥姥姥爷，为了给母亲治病，他们吃了许多苦，受过很多白眼。父母之所以伟大，在于他们可以为了孩子不顾一切，哪怕散尽家财、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小时候淘气，母亲生气了要打我，我便跑。她腿不方便，自然跑不过我。我在前面像风一样地跑，她在后边拿着扫把一瘸一瘸地追，我还时不时地回头向她拌鬼脸。母亲追着追着就哭了，然后一个人神伤地转头离开了。我多少回在梦中看到她离开的背影：瘦的身影，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前挪，慢慢地消失在暗淡的天际，消失在我满含泪水的目光中。现在回想起来，心里悔恨交加。多年之后，我明白了，母亲那么大老远追我，只是为了教育孩子能懂是非对错，而不是为了惩罚；母亲流泪不仅仅是孩子伤了她的自尊，更多的是为没有尽到母亲教育孩子责任的自责。
从小到大，一直就是母亲在追我。小时候，追着我是为了要我成人，长大了，追着我只是为了想念。母亲的记忆力是很好的，全村人的生日她都记得，哪家孩子快生日了，她都会提前告知孩子父母们。除了记得父母的生日之外，有时候我连自己的生日都会忘，母亲自然不会忘。每年我生日那天，她都会准时打电话过来，“吃了没？”“吃的什么？”虽然嫌她啰嗦，但我却不能不听着，而且很享受地听着。我知道，母亲打一通电话不容易。她不知道怎么拨打电话，每次都要走上一两公里路，找熟悉的人拨打我的电话。有时候我不一定能接，她就一直等，等到我接电话为止。好不容易拨通了我的电话，她又不知道问什么了，三四句话过后我们就陷入沉默了。
母亲一直希望我们兄弟俩长大之后出去闯天下，然而我们长大了，出去了，她在电话里头问的最多的却是什么时候回家。这个问题对我很难，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然而我知道，不论我回答回与不回，只会让她更加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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