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田晓霞,他总感到一种惆怅和苦涩,自他进入大学后,他就再也没给他写信,主动断绝了联系,有什么必要再联系呢?归根结底,他们走的是两条道路,而且是永远不会交叉的两条路,晓霞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寄自黄原师专,他没有给她回信,也就没有再收到她的信,他们的关系随之结束了,对于他来说,这也是自己一个人生阶段的结束……
他一个人独处这天老地荒的田野,一种强烈的愿望就不断从内心升起,他不能甘心在双水村静悄悄地生活一辈子!他老是感觉远方有一种东西在向他召唤,他在不间断的做着远行的梦。
外面等待他的生活是什么样子?他难以想象,当然,有一点是肯定的,一切都将无比艰难,他赤手空拳,无意于一丛飘蓬。
唉!有时他又动摇了,还是顺从命运的安排吧,生活在家里,虽说精神不痛快,但一日三餐总不要自己操心,再说,有个头疼脑热,也有亲人的关怀和照顾,倘若流落在他乡异地,生活中的一切,都将失去保障,得靠自己一个人去对付冷酷而严峻的现实了……
……
但是,宽容的读者不要责怪他吧,不论在任何时代,只有年轻的血液才会如此沸腾和激荡。每一个人都不同程度有过自己的少年意气,有过自己青春的梦想和冲动,不妨让他去吧,对于像他这样的青年,这行为未必就是轻举妄动,虽然同是外出闯荡世界,在孙少平不是金富,也不是他姐夫王满银!……
……父亲在前面拿镢头掏土坑,少平手里端个升子点籽种,两个人都赤脚片,一前一后,来来回回,也顾不得说话。父亲挖坑就像母亲纳鞋底,行行道道,疏密有致,远看如同工艺美术家精心设计的图案。少平耐着性子,尽量把籽种不偏不露点在土坑中间,再补上一个不轻不重的脚印。
……东拉河水声朗朗,吟唱着那只永不疲倦的歌……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他打捆好了自己的行李。一条开洞的黑羊毛毡,被褥是早年间姐姐出嫁后留下的,已经辍了许多补丁,三根断麻绳续在一起,便扎住了这出门的全部行囊。
晚上,他合衣躺在土炕上,一直半睡半醒,明天他就要走了,走向一个前途未卜的世界,他现在才感到了一片令人心悸的渺茫,由不得手心里捏出两把汗水……
睡梦中,他感觉有人轻轻地摩挲她的头发,他知道这是父亲的手,他一直等汹涌的泪水通过鼻泪管游戏进肚子里,才睁开眼睛。
父亲立在炕边,手里拿着当年他上学时用过的那个烂黄提包说,我出去叫田海民把坏了的拉链修好了,海民说以后用的时候拿肥皂擦一擦……
他克制着哽咽,对亲说:“嗯……”
第二天早晨,从米家镇开往黄原的第一趟长途汽车过来后,挤在公路边上,为少平送行的全家人都举起胳膊拦挡车。
车一停住,少平就立刻提起那个那卷破烂行李挤了上去,他尽量笑着挥手向亲人们告别,而并不知道两颗泪珠早已从他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P.506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