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别

本文为理事会读写营第0183号习作(选做1)

我坐在面馆靠窗的位置，看着马路上穿梭的人群发呆。晴朗的天，忽然飘来一块儿黑云，如蓝底的布上晕了一大滴的浓墨。风穿过树梢儿也赶场似的，掀开路人的衣领钻了进去。入冬的第一场雪，如孩子突发的眼泪，大把得从天上飘落。跌在地上翻了个滚儿很快不见了踪影，只留浅浅的水迹在上面。

小雨抱着一大摞书冲进门来，圆脸高鼻，眉清目秀。吹弹可破的肌肤经寒风地敲打显得有些青白。额前的碎发湿哒哒的贴在上面，那双圆溜溜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忽闪着晶莹透亮的光儿。我慌忙上前，想帮她轻轻地擦掉黏在上面的水珠儿，却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瞧你，都弄疼我了。”她抹了下眼角闪烁的泪花，将偷偷跑出来的鼻涕又吸了回去，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要请我吃满满一大碗的馄饨。”

“咱就要一大碗的。”我宠溺地看向她，冲着前台挥了挥大手，“师傅，两大碗混沌。”

出了铺子，我撑起伞和她并排走在路上。送她到家门口，她像一只游动的鱼，迅速得从我的伞下滑出，眼眶红红地看向我，“我明天就要走了，记得想我呦！”

我的喉咙被塞了东西说不出话，不受控制地伸出大手欲落向她的头顶。可手停在半空却没有勇气落下，最终无力地垂向地面。

小雨是我的高中同学，一个瘦小文弱胆子极小的女孩子。我永远忘不掉高一分班那天见到她时的模样。她扎着一条细马尾，背着一个沉重的花粉书包一只手拖着行李。一条窄窄的通往教室的小径，她则走走停停分好几次才进到教室。

“同学你好，需要我帮忙吗？”一旁的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一甩身上的书包快速朝她走去，因为我的内心实在不忍看到，这样柔弱的女孩儿要遭受这样的罪。

“谢谢了，不用。”她咬着唇看到我近前，竟然有些害羞的不敢抬头看我。但我还是捕捉到她低垂的眼目下的娇羞，红红的脸蛋儿像坐落在树顶的苹果，身上还有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女孩子的体香。

“没事的，我是高一二班的，你是哪个班级的，我送你过去。”

“我，也是高一二班!”她低低的回答，声音带着惊讶。她和我一样意外，我们竟然是同一班级的同学。

“那就更不用客气了！走吧，我帮你拎行李和书包。”

我三下五除二，不容得她同意，就把她身上的东西换到我身上。对于一个皮糙肉厚的人来说，这些都不算什么。平时在家我干过比这还累的活儿，去地里劳动的力度，可比这大重了。

我背着两个书包，拎着两个行李卷突突突地走在前面，女孩儿愣在原地一会儿，这才撒开脚丫追了上来。

更没想到的是，排座次时，老师竟然把我和她分到一张课桌上。也就是在那天，我知道了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张小雨。我想她或许是在雨天出生的，她说话的声音像零星洒落的小雨，敲在石板瓦砾上发出颤颤的响声，那声音入耳动听令人如痴如醉。说她在雨天出生还有个依据，那就是她明亮的大眼里，像屋檐下滴落的水珠，晶莹若泪似有流水滚动，怎么看都不厌。

张小雨功课好，文文静静不会像其他女孩子打打闹闹没规没矩的。下了课极少看到她离开座位胡乱走动，她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握着笔歪着脑袋陷入沉思，或者用牙轻轻撕咬着笔的顶端，目光则盯着一道数学题百思不得其解。这样的她，常常吸引着我不自觉的看过去，且一看就是几分钟。等到第二节课的铃声打响，这才想起自己还憋着一泡尿没有开闸泄洪。

在我眼里，她虽然身子娇小却是一个很有主心骨一个坚强的女孩儿。一次体育课上比赛跑步，因为身子小她被夹在中间。不知是哪位同学用胖胖的肩膀一顶，竟然让她撞倒在地。她的腿很快有血流了出来，原来是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皮。

我这贱胳膊贱腿的农家娃，磕碰几下倒是没什么，顶多咧咧嘴挨几天的疼就能过去。原本以为她会和其他女同学那样，哭天抹泪以此为由拒绝上体育课。哪想每日的出操她却照样参加，只是一瘸一拐让人见了生出几分怜惜。从受伤到伤口愈合，我坐在最挨近她的位置，竟然发现她连个眼泪片儿都没砸落地上，更别说嚎啕大哭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严重地怀疑，这孩子是水泥做的，经得起敲打受得了苦。我还一度以为她投错了胎，她的前世，一定是个男孩子。

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了她的弱点。大课间的时候，她趁着教室没人趴在课桌上偷偷地哭。她哭很特别，没有声音只有眼泪悄悄地滑落，还有脸上涌出的无比的哀伤。

我站在教室的门口，并没有想去打搅她。我想，她或许现在需要一份安凝的空气；需要一个没有外人参与的时空，独自忧伤，安静的舔舐自己的伤口。

就在我正凝思苦想，见到她改如何安慰的时候，之前她那所有的哀伤与失落，仿佛是我曾经的一场梦境，因为她又恢复原来的样子，照样参与课堂提问，课间照样和同学们打成一片。她把愁苦掩藏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娇小玲珑弱不禁风的她，骨子里却有一种不服输的力量。

在别的同桌因为作业或者个人的一些习惯，卷鼻子竖脸闹得不成样的时候，我和她却一直友好的相安无事的相处，我们已成为懂得彼此、互相包容的朋友。

高二下学期那年，依旧是天高云淡依旧坐在旧的教室。下了晚自习，她突然在旁人都走掉的时候告诉我，过几天她就要走了。她要跟着妈妈去另一座城市，很快就会在城市的另一所高中就读。我的心一下子乱了，像平静的湖面突然被人投了枚石子儿。我和她做同桌已经习惯，习惯她的沉默和友好，更习惯了她的忍让，还有那张怎么看都不厌的粉嘟嘟的脸。

“我们还会再见吗？”我语气有些伤感。

“会的，佛说:缘分可遇不可求。礼拜天你请我吃碗馄饨吧！就当我们的分别宴。”

“可我想请你吃排骨米饭，你太瘦了需要补补。”

“不用，等你学业有成以后挣钱了，再请我吃。咱们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我握住她伸出的手。原来她的小手这样柔软这样瘦小，我多么想握着她一直走下去。

“我会请你吃排骨米饭的。”

“我等着，或许真到那天，我的胃口不是排骨米饭能打发的，我要的更多。”

我何尝不是，我想给她一生的保护一生的呵护。

雪纷纷扬扬像个作恶的孩子，从行人的颈脖儿钻进去，又掀开衣襟扑进他们的怀里。雪用力地挥动着铁刷 子，将我头顶的碎发染白，而我呆呆地任由他胡作非为。我站在路口看着小雨离去，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痛。从此我便将失去了她，我的校园再也没有她的参与。

等着我小雨，我们还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