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2017年6月4日下午,天气微凉,回家不见父母,不觉有异。直至斯琪突然打来电话,方知姥爷已被送往二院。慌乱之余,其实并不害怕。姥爷一向硬朗,定会痊愈。
入夜,医生召集全家通知病情:腹主动脉瘤似乎已破裂。处境一下落入两难:不手术犹如等一颗炸弹随时会爆炸,而手术的话,姥爷83高龄,身体多处不乐观,非常凶险。一大家子十六人讨论之后,虽然一致决定手术,奈何姥爷本人不同意,姥姥也拿不定主意。僵到5日上午,听雯美姐说姥爷还是不手术,甚至还要出院。我和斯琪赶到时,姥爷已出icu,躺在普通病房。我妈和老姨在伺候,姥爷闭着双眼,言谈犹如康复。但他竟轻松地对我妈背诵银行卡密码,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制止。现在想来,恐怕这时最后的清醒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
5日下午,我、斯琪和雯美姐已回姥姥家,突然又被电话紧急召到医院。路上,我们还以为是姥爷终于同意手术,还安排着轮班陪护等后续事宜。
然而,天人永隔。
7日晨,出殡。姥爷音容笑貌,犹在耳畔。返回的大巴上,我悲不自抑,无语凝噎。
我脑海里关于童年的记忆已大多模糊,仅存那么几个片段都是和姥爷有关的。那时我刚转到西五小学读一年级,期末考试拿了双百,让姥爷在校门口“低调”地向其他接孩子的家长吹嘘了好久。他身材彪悍,拎着我的书包健步如飞,每次放学我都紧赶慢赶在他身后。从学校到家这四里地,对于我来说有如长征,对于姥爷来说,却简直和逛自己家后花园没什么区别。这样强健的体魄和精力,是和姥爷的生活经历有关的。后来在姥爷每每的絮叨自述中,我大概在脑海中勾勒出了姥爷年轻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耿直倔强的小伙子,从乡下一身土里土气地考进了长春交通学校。姥爷在读期间简直是个格格不入的土包子,不仅破衣破裤,只吃最便宜的窝头,甚至单调到除了学习背书之外毫无其他事情。别的同学看不起他,他都听得到,但就是装作不知道。直到考驾照那天,还有同学讥讽姥爷是个就知道背书的二愣子,以为姥爷实际上车就不行了。哪知道姥爷开车考试竟十分稳当,考官赞许。揭榜之时,同学们无不惊诧。那天中午,姥爷在食堂破天荒地点了一碗红烧肉。食堂师傅对他说:“看来你肯定是考上了啊!我就觉得你肯定错不了!”姥爷笑着点点头。
这是姥爷觉得一生中最光辉的时刻,也是我听他自述最多次的事情。我当时丝毫不理解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心理状态,现在越发能懂了。姥爷那时已经结婚,老家一大家子等着他出息养家。他的心思甚至全然不在自己,而是背负着全家的期望与生计。虽然那时的姥爷比我现在年龄相同,但他心中的责任感和使命感已远超于我,并且实实在在地背在了身上。我肃然起敬,我之前不以为然的姥爷,是当之无愧的脊梁。
姥爷,我知道我已经不是小孩儿了,我会懂事的。我妈还有大姨、老姨她们都跟我说了,说前几天我考进开发区你非常欣慰。我懂,我明白你的意思,命运轮转至此,该我担起全家的责任了。同样的二十七岁,现在该我挺起脊梁了。你放心,我不会比你差的,家道永续,天人安歇。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勤俭的你花那么贵的钱给我买手工小飞机,陪我给自制的小木船装小电机。在你眼里,或许哪怕只是为了能激发我的兴趣,你都肯尽自己之力而换取我未来的希望。我现在都懂了,姥爷。薪火相传,希望,不会在我手中熄灭。
不肖外孙 孔祥思 2017年6月7日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