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孙德海,是我发小,他的名字起的很大气。“德海”,德大如海。看得出,他父母对他的未来给予厚望。他们家住在坊山府路口一片矮小的大杂院里,他妈妈是裁缝。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是小学同学,有次,放了学,我到他们家串门,屋里堆着布料,炉火边上搁着硕大的铁熨斗,我手欠,抚摸了一下,滋拉一声,手指上烫出了个大燎泡,疼的我哇啦哇啦直叫,孩子吗,总归淘气。
那些年,我们的童年没有玩具的概念,眼里看着什么都好奇,小女生爱玩骨拐,就是把羊骨头洗干净,选择大小差不离的,拿在手里,手心手背,抛着玩,讲究点的还会染点嫣红,男孩子除了拍烟盒弹玻璃球,玩弹弓,剩下的就是上房揭瓦,撩猫逗狗,逮啥祸害啥。好像这些事和孙德海总是不沾边,他是个安静的小男生。话不多,功课一般,属于扔在人堆里,很容易忽视的人。
快乐的时光总是太匆匆,很快,我们告别了后小河小学,一个个像小鸟一样,扑棱着翅膀飞走了。有些同学一直是同窗,更多的,散布在各个中学,走向不同的人生。我有很多年,完全删除了对孙德海的记忆,甚至我们长大后,我张罗过多次小学同学聚会,找这个叫那个,独独想不起他。忘的干净彻底。
二
1993年初夏,我大病初愈,在府西街省妇联一家杂志社打临工,生活状态松散,有一搭没一搭,所以上班时间很随意。那天,我坐着小巴去单位,说起小巴很多人估计都没印象了。那是一种介乎于公交车和的士之间的交通工具,市内不分远近,收费一元,随叫随停,不受公交站牌拘束。我一般不坐,一元钱不多 ,但对当时没什么收入的我来说,还是很奢侈的。即使坐,也是偶一为之。我下车的时候,瞅见小巴车门口坐着一位面皮白净,身躯茁壮的小伙子,眼熟。只是想不起来姓氏名谁?谁知我刚在马路上站定,后背挨了重重一掌,“不认识了?”,回头一看,是刚才那位年轻人,“你是.....”“我,孙德海,你是那谁吧......”
我细细端详,可不,面前这位就是多年没见的同学孙德海。只是他现在的样子气势和我记忆里那个腼腆的小男孩,有些不合拍。孙德海身高和我差不多,中等个头,白衬衣,料子裤,烫着笔挺的裤缝,挺胸叠肚,手握大哥大,很威风。眉眼也长开了高鼻梁,一双豹眼,炯炯有神,说实话孙德海长得蛮英俊,只是眉宇间,微微留露出的骄横之气,让这份英俊多了社会人的蛮霸。
寒暄几句 ,说起彼此目前境况,听说我在杂志社上班,孙德海说,你们家里有办法有文化,不像我......这话说的我很舒坦。起码掩盖了我在他面前的窘色,要知道,那个年代手里握着大哥大,腰里别着BB机,是成功人士的标配。而我呢,两手空空,兜里几张毛票,怎么装也装不出坦然。
说着说着,孙德海回身朝身后一指,我在府西艺苑弄了个市场,有空来玩。说罢,扬长而去。
府西艺苑,就是现在国贸酒店那块地。早年间,省里规划在此建设大剧院,地征了,居民拆迁了,工程却停了,空留了一个名字,除去旁边有家舞厅,被当做中老年人幸福乐园的去处,整个地块荒芜了好多年。驻地办事处想开发,确是有心无力。
孙德海怎会和这块地打上交道,我有些将信将疑。
过了几天,我溜达到府西艺苑,想看看孙德海的买卖,嚯!只见昔日的荒草萋萋,垃圾成堆的地方,搭建起一排排,整齐划一的简易房。门头上写着府西艺苑装饰市场。这是个嘛玩意?
那些年,人们还没有装修的概念,家家户户顶多刷个油漆的墙围,木头门内妆点一道漂亮的门帘。这装饰市场办给谁啊?
多年后,我不得不佩服孙德海敏锐的市场直觉和超前的商业眼光。
当年,孙德海做建材赚了几万块,在当时算是大钱,跻身了万元户的行列。这些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是继续倒买倒卖物资,还是做点事情,他思考过很久。93年前后,住宅货币化开始进入我们的生活,在南方家居装修已经是蔚然成风,太原封闭些,滞后些,可这南风北渐,总会吹遍三晋大地的。何况,当年在太原,装修市场是处女地,一片空白。于是,他拿出大部分钱租下了府西艺苑,由于是荒地,价格不高,一年也就一万多,剩下的钱,他为自己置办了大哥大和几身行头,老板嘛,没点唬人的门面活像话吗。有限的资金,决定市场只能建成简易房。
我去看他那天,他很得意的领着我绕着市场转了一圈,像个骄傲的国王视察自己的封地。我却看着一排排,空无一人的门面房,心里直敲小鼓,这么多房子租给谁啊?
既然联系上了,我时不时会去市场找孙德海聊天,一天两天,一个月,整个市场空寂寂的,除了一家开大碗面的小饭店,几乎无人登门。有一天,,下雨,不紧不慢地下了一夜,市场里泥泞不堪,我到市场的点,正是中午时分,孙德海坐在小馆里捧着一碗面,唏哩呼噜吃的很香,得空,拿起手边的火腿肠咬几口。看着我替他发愁的样子,他乐了,说,老张 ,你看着不出半个月这市场一定会火起来。会吗?我很怀疑 ,孙德海现在已经是弹尽粮绝,再耗下去,估计血本难回。这事不光我看着悬,周围闻讯而来的同学也不看好。记得,当时,孙德海白送一位同学两个门面,图个人气,这同学都没敢接茬。怕落在手里成为负担。
要说,这做生意,还真得讲几分运气。还真让孙德海说着了,夏天快收尾的时候,几个南方人卖瓷砖卖地板革的卖油漆的找上门,买卖开张了,没几天,市场总的简易房被一抢而空,家居装修热,在毫无征兆间爆发。到最后,市场内连路边的空地都有人租,市场外拉货的三轮车川流不息。孙德海算是盼到了好日子,大把的银子哗哗地钻进他的荷包。
按说,富了,香车宝马,是必须的。可我丝毫没看出孙德海在物质上有多饥渴。相反生意做的更精细。
他选了空地,办了个古玩市场,这也是吃得头啖汤。人们手里有闲钱,山西文物海了,太原城里有老底子的家庭也不少,过去,像淘换点玩意,还真没个去处,所以市场一开,市里的省里的天南海北都有人前来光顾。据说马未都马爷也是常客 ,在这很是收了些好物件。
市场好了,跟风者众多,装修市场遍地开花,孙德海的独门买卖有点走下坡路。赶巧,省里要在此修建国贸双子楼,孙德海也就带着丰厚的回报上岸了。
他一头扎进证券行业,并且把自己的姐姐送到名校学习金融,孙德海做事手笔很大。当年,有中央驻并某管理部门初到太原,他主动无偿提供办公设施和地点,虽说国家不会欠个人的钱,他的无偿不过是个姿态,但就这份做派,赢得了很多人的好感,有了专业人士的点拨,他在股票市场的龙争虎斗中,多有斩获。
我们之间,随着市场的消失,我工作地点的变迁,慢慢地也就淡了。
我结婚前几天,突然接到孙德海的电话,问我是不是在迎泽宾馆举办婚礼,我说是啊,他笑了,说,我也是。有趣的是,我们是同一天 同一个地点,所以孙德海和我商量能否匀几桌给他。
婚礼那天,我们两家相向而立,迎接宾客,同学们来一个乐一个,我们两个都是晚婚,孙德海的娇妻小他十岁左右,年轻貌美,窈窕的身姿衬托出孙德海一天天庞大的身躯。婚宴上,同学们索性来了个二合一,喝着我们家的酒吃着德海的菜,其乐融融。大家都说,我和德海这缘分,难得。
前些日子,整理旧照片,翻出一张孙德海和我们几个同学聚会的照片,那时候真年轻,虽然穿的简单朴素,可各个面庞都透着年轻的鲜亮。看完照片,我在镜子前看着自己,下意识地去擦拭镜面,怎么擦,镜中的我也擦不出那份光泽了,岁月本是无情物。这么一想,又有快十几年没见过孙德海了。
不知他还好吗,有人说,他去南非开矿了,也有人说他在北京定居了。不管是在哪里,如果德海能看到这篇文字,希望他和大伙联系联系,老兄弟们记挂着他呢。有时间,会太原,哥几个喝点小酒,聊点闲篇。毕竟这辈子,值得记住,值得惦念的人不多。毕竟,我们彼此为彼此始终留着一块纯净的地界,在那我们可以忘乎所以的撒欢。回来吧德海,回家看看,我和大伙都等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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