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有那么重要吗？

一

我很小就知道和妈妈犟。

有一次下雨天，我摔了一身泥，回家让妈妈帮忙换裤子，妈妈说刚给换了一条怎么又摔了，马上就天黑睡觉了，要不就不换了？我很生气，我生气就跑到邻居家去了。邻居阿姨有两个男孩，整天喊着我给她当女儿。

我到了她家，跟她说：小马阿姨，我给你当女儿吧。

那天晚上我就住下了。

第二天，我换上邻居哥哥的衣服和皮鞋，看到我妈出来扫地，头也不回。其实我早就不生气了，我很想回家，但是却做出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后来爸爸领我回家，我觉得好像应该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别别扭扭几天。

二

我一直不是一个很会道歉的人。

有时候哪怕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也不会道歉，而是多做点事情来弥补。我想，我都这么做了，他就知道了吧，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和朋友在一起，我尽量体贴周到；但和家人在一起，我总能轻易戳中那些最痛的点。

刚和龚少在一起时，碰到那些“痛点”和“雷区” 我们都会立刻像触电一样爆发，之后就冷战，我心里憋着劲儿，看谁能犟过谁，看你能憋住几天不理我，我倒是要看看咱们谁先妥协？！

其实刚过一两天，我就特想跟他说话，但是哪怕心里有一团火，我表现出来却仍是很冷淡的样子。

2012年我们已经认识十年了，结婚也有四年。

那年夏天，我们去北京参加了美满婚姻课程，课程上有一个篇章是关于宽恕的力量。

我们手拉手坐在一起做练习，练习中的问题引导我们回忆并告诉对方在关系里，在婚姻中那些曾经让我们受伤害的事情，确认那些伤害，然后给彼此道歉。

如果不是这个练习，我都不知道原来曾经有一件事情，那么不经意地几乎要被我遗忘的事情，竟然是我的一个心结，是我们关系中一个很大的障碍。

那个心结让我在每一次冲突时都会很愤怒，远远超出那个冲突本身的愤怒。

我找到了这个心结，并且他的道歉很真诚。

有种大坝泄水的感觉，畅快极了，我们当中的阻碍没有了，我从未如此信任他。

舒服极了。

那是我第一次了解道歉是如此重要，看似宽恕别人，实际上是放飞了自己。

可我仍然不是一个很会道歉的人，龚少学得比我好多了。

我有时还是会把他气得要跳起来，只是他不再说我无理取闹然后转身走开，而是会逼着我道歉：“你现在必须跟我道歉，快点说对不起，我现在很生气，你快点说对不起，你说了我就原谅你！”

“对不起。” 我就这么说一句，转身该干嘛干嘛。

有时第二天，第三天他会过来说，我今天原谅你了，那天我说原谅你，其实没有真的原谅。

我很羡慕他在发怒时也可以这么真诚，而我还是会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好像因为怕被伤害才故意做出冷漠的姿态。

三

我第一次正式地和龚少道歉是2015年1月，我们已经认识13年，结婚也已经7年了。

从前在我们的关系中，我常常觉得自己是比较被动那一个，我觉得龚少是可以对我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而我却总是在原地等待。

因此常常我会有愤怒，觉得不公平，为什么我总为你着想，我的喜怒哀乐都被你牵动，我总怕你找不到我，连下楼打个开水都带着手机；而龚少有我时开心，没我的时候也能很开心，甚至有时还更开心。

他没我的时候也能这么开心，这让我很不开心。

于是每一次冲突时我都下意识地在报复他，让他也尝尝那种担心委屈又难过的滋味。

我认为他在控制我们的距离和关系，而实际上，是我在用情绪控制他，这个控制就是，我不开心，你也别想开心。

而我用了13年，才明白，原来如此。

那天中午，我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给他：

“

这两天的感受是我很幸福，我很幸运有你，成为我丈夫和孩子的爸爸，我们有一段纯净的爱情、婚姻和关系，没有太多包袱；我终于看到一个你眼中的我自己，虽然常常扮演控诉者的角色，但其实在这段关系里，你才是包容我的那一个，我为我做的所有伤害到你、触碰到你的界限，让你不舒服的事情道歉。对不起，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

”

这是我第一次跟龚少道歉。

他很激动地打了一个电话过来，问你这两天发生什么了，说你终于明白我了。

道歉有时会有些晚，却永远不会迟到。

这是我们关系中一个很大的飞跃。从前我学这个学那个，龚少对我的支持就是让我出去，他带孩子，但如果我想和他聊得更多，他是拒绝的，他认为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他也不感兴趣，只要我高兴就好。

我知道他能支持我出去做喜欢的事情已经很不错了，但还是怅然若失。

那天之后就完全不一样了。龚少对我的一切都关心起来，关心我看的书，关心我每天想什么，关心我下一次要去上什么课程，关心那些课程上发生了什么，他也告诉我更多他的想法。

后来，我们一起去参加了很多他从前都不感兴趣的活动，因此又认识了很多共同的朋友。

哪怕他不能理解的，他也愿意倾听我。

我说什么，都不怕他看轻我。

这一次道歉，让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精神上，灵魂上的共鸣和成长。

四

我的一位来访者告诉我，她和前任道歉了。

虽然分开的这一年彼此都没有交集，她还是决定还对方一个道歉。

新的感情受挫，我们梳理过往，她发现对前任她是有愧疚的。之前全是抱怨，她从未想过跟他道歉，此时她才能想象分开之后，他一定度过了艰难的时光。

虽然犹豫了很久，她还是发了短信。

她想也许他会骂她一顿，哪怕如此，她也听着。

我觉得她很勇敢。

但是，前任的回复满满地都是真诚和对她的祝福，完全出乎意料。

怪不得她那天轻盈极了。

被一通道歉拴住的，永远是自己。

道歉有那么重要吗？

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