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七

那天去梧州回来坐车晚点，到家已经傍晚6点半了，家里只有前天摘回来的两条奄奄的黄瓜。我走到村口，居然猪肉佬真还在那里，剩下的猪肉还蛮多的，大概有二十几斤，是不是猪肉有问题卖不出去？我纠结着买不买，猪肉佬说：“你是在那间小学上课的老师吧，这么迟。”他用手指了指我的学校，村子和学校之间隔了一大片稻田，我说是的。突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人家天天在这里卖猪肉都大半年了，我还没光顾过。猪肉佬说：“今天这猪是正常的，活生生的农家自养猪宰来的，但早上成伯买回去煮熟后过来跟我说这猪有一点体味，我呢，也是第一次宰到这样的，可能就像我们人类有的人有狐臭吧，呵呵。”他的牙齿白白的，真少见，在农村，而且他这个年纪，他看上去五十岁左右，身材高大.

"老师你要买吗？成伯告诉我之后对每个来买猪肉的人我都这样说的，不介意就买啰。”

“所以今天就剩这么多吗？”我拿起一小块猪肉闻了一下。

“再大体味的猪肉没煮熟之前是很难闻出来的。”猪肉佬立刻说道，“成伯说这异味只是一点点”

“我买一点吧。”

他开始麻利的切猪肉，拿刀的右手上臂从三角肌到肘关节一大块纹身，一条张牙舞爪的龙，暴突着红色的眼球，我立即想到“凶神恶煞”四个字，他笑呵呵的把猪肉递给我，说：“我也准备收档了。”我付了钱立即往家走。卖剩下的猪肉他怎么处理呢？一看到他的纹身我就没把他往好里想，可能是港产片看太多，想到黑社会了。

从那天以后，我竟不自觉开始关注纹身猪肉佬，他天天早上差不多7点就用摩托车带着一头猪的四分之一来到村口开始卖，几乎都是在中午12点多就卖完。村里的人都叫他阿七，他住在离这里四公里远的文村。

7月8日那天下午，我去镇府对面那家眼镜店换镜片，竟看见阿七也在店里，他一看见我好像彼此很熟络地跟我打招呼：“老师你今天不用上课吗？来买眼镜啊？”我笑笑点点头应他。阿七说他要买老花镜，我一想到他戴着老花镜卖猪肉的样子好滑稽，差点笑出来。阿七挑了好久，最后选中一副棕色框的，还问店员有没有那种栓眼镜的绳子，预防眼镜调到地上。我说：“阿七你是担心你用力砍猪骨头的时候会把眼镜甩到地上吗？我想不至于吧！”阿七立即哈哈笑起来：“这眼镜不是我戴的！”原来他是卖给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用的，他没说老人跟他是什么关系，那老人住在老人院里，镇里只有一家老人院，目前有十二个老人住在那里。我也没有跟阿七说，我明天带几个学生去那里看望老人们。

由于那条彩色的绳子，第二天在老人院我很快就看见陈阿婆戴着阿七买的那副老花镜。陈阿婆平时不爱说话，每次我们来她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她整个脸像被一个模子盖过，皱纹的纹路、数目、表情刻在那里，任何事情及任何东西无法引起它任何变化，阿婆呆呆的。我说我认识阿七，她“哦”了一声，通常是没下文了，想不到过了几分钟她又讲起来，阿七是她女婿，她只有一个女儿，已不在人世了……

阿婆讲了半个钟头，表情不变刻在那里一直很平静，像在讲一个跟她毫无关系的故事，可是再细看阿婆的脸竟有一种恻隐的痛，可怜的老人！

最后阿婆说现在阿七每天早上六点准时把新鲜猪肉无偿送来老人院，再去卖剩下的。

有一天，我中午 下课回家，正好看见阿七在收拾东西，“今天这么早猪肉就卖完啦？”

“是，每天都差不多这个时间”

“如果 像上次那样卖不完的猪肉，你怎么处理？”

“哦，那就自己在家做腊肉啰。”阿七很快把东西收拾好，除了他的纹身比较惹人注目，眼前这个笑呵呵的中年男人，很难想象他曾经吸毒、赌博、抢劫，夫妻俩辛苦经营的养殖场没了，儿子白血病没救回来，妻子自杀死去，家破人亡，还有曾经五年的牢狱之苦，这些简直是戏剧里的颠覆之路，他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样的呢？我不想问他，或许，表面平静的人内心藏着巨大的痛苦。阿婆有一句话说，就是知道他的过去，才原谅他的现在。

那次之后过了两个月，没有再看见阿七来村口卖猪肉，村里的人说，他跟着一个外省的植树队去种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