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父亲过逝不到三年,在这样的日子里,似乎应该格外悲伤,每逢佳节倍思亲,尤其是这个佳节是专为已故亲人而设,但我的确没有什么比于平常更强烈的悲伤,因为我心底过了太久太久没有节日的生活。
没有过节日的热烈氛围去催化情感,自然也不会在节日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思念。
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去逝后,家里再也没有什么节日的氛围,失去核心情感支柱的悲伤,从未离开过这一家剩下的三口人。即便是春节,我记得,从母亲走后,也再也没有过过一个真的开心温暖的春节,失去了女主人的一家,尤其失去的是一个贤惠能干又泼辣爽利的女主人,一年四季的空气都是涩的,一年四季随时都有追忆的味道。
除去传统节日,生日以前也是我们家的节日。即便是简简单单一碗长寿面条也是热乎乎暖烫烫哒
但那之后似乎谁都不太记得彼此的生日。但我们对此都没有什么怨念,仿佛是一种默契,母亲不在,谁给我们过生日呢?
按理说,母亲走了,父亲还在,可是父亲啊,父亲一生都在忙于一个乐字,他不仅不会挣钱,也不大会管钱,无论挣多少,真要用的时候,都常常捉襟见肘。其实不论是什么节日,都是生活的点缀与调剂,是一种闲情,是在满足了生活的基本需求之后的一点放纵。于父亲而言,这些年,他都忙于填补基本的生活空缺,哪还有心思过任何节日呢?
其实父亲是一个浪漫的人,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只是被生活的大风吹得东倒西歪,自顾不暇,那一颗曾经有过的买最好的呢子大衣、买最贵的棋子、买只在过年时用的景泰蓝的大盘子的心,都皲裂了。
一个家庭的节日氛围,不能靠节日本身,靠的是过节的人。那种郑重其事的操持,热热闹闹的忙碌,甚至于泪眼婆娑的思念,都需要表达,需要倾述,需要人将它们化为一种传染的空气。显然,我们这个家剩下的人,全都不能承担这个重担,于是,在这近二十年里,我们是一个没有节日的家庭。也许形式上是在过着,可是内心里,总是很淡的。
有没有很遗憾呢?父亲去逝后,我有了很长的时间去反复回忆、咀嚼我们一家这些年来的往事,答案是没有。因为母亲的去逝是不可逆转的,没有母亲在,所有的节日都不会是它原本应该的样子。母亲是我们这一家四口坚不可摧的一部分,我们是一个有机体,她就是那个被生生剐走的四分之一,那个巨大的伤口永远地改变了家庭的轨迹。如果有遗憾,那就是遗憾母亲的过早离逝。
这种清冷,是记住母亲的一种方式。
这近二十年来,我们是否想过改变呢?我想是有的,毕竟时间太长太长了,长到人对悲伤和怀念都会偶尔产生一种迷惘。我慢慢长大,家庭中下一代的成熟总是会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我们有了话语权,有了经济能力,也有了各自新的生活,一切都在向新生的希望走去。
然而,我心里同时也知道,要完全地改变,太难了。在如此漫长的岁月里,已经像大树一样,长成了型,不仅是我们自己的长势,也是我们之间的长势。母亲过世后,我经历了青少年走向成年,而父亲也走过了老年,人的性格在这段时间,形成了自己的路径。我们的心,如同在土地下的根紧紧缠绕相连,互相滋养。可是在地面上的部分,在那些外化的地方,却又是疏离而独立的。生活的风雨吹来打去,我们的枝条经常会触碰到彼此,去提供帮助,去解决问题,甚至去吵架,但无论如何,我们并没有像别的家庭一样,长成彼此依靠缠绕的样子。
前段时间重读杨绛先生的《我们仨》,感动于他们一家三口那样亲密无间、温暖扶持的关系,那大概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家吧。我很羡慕,但并不自怜哀伤。
一个没有节日的家庭,会让人变得有些冷淡,但也很独立也少了许多繁琐。要改变是很慢的,这是将已经成型的枝干硬生生地掰向另一个方向。我们都习惯了原来的姿态,也许与别人家不同,可是命运给了我们这样的轨迹,习惯之后就欣然接受,不再强求。
不过,我发现了另一个令人欣慰的事实。不同的关系组合,会有不同的关系状态,组合方式比组合的人更重要。
目前看起来,在自己的小家庭中,大家还是比较活泼且能够表达的。希望就是这样生长出来,曾经在那样一个有着令人怀念的氛围的家庭中,时间与成长让我们慢慢接受了伤痛与伤痛带来的疤痕,可是那曾经的美好镜像,却永远留在了心里。我们与他人组成了新的镜子,就像给了自己另一个新生的希望,去按心里的样子去描摹这新的家庭。
周而复始……是生命的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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