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作者: 米策 | 来源:发表于2019-04-20 22:14 被阅读0次
    母亲

    总想写写我的母亲,可每次提笔又放下。怕我笔下母亲的形象失去了伟大。母爱一直被名誉为是世界上伟大最无私的爱,我们也从小被教育,“天下无不是父母”。在这种背景下似乎任何是否定母亲的话,都会被认为是,“大不孝。”

    我十八岁离开家那年,得到了全家人的质疑和反对。大家都不理解我母亲这样匆匆把我送出为什么。在外人看来我好像是母亲急于出售的廉价商品。

    家人一遍一遍劝母亲,“这关乎孩子一生的幸福,你也太草率了。”可固执的母亲坚信自己是对的,她迎着质疑的目光,不解释,不恼怒。默默承受着压力把我送向远方。

    这一走我就成了家里的客人,每年回家匆匆而来,匆匆离开,似乎自此我和母亲情感也日渐清淡疏远。之后,我常常听到母亲说,“送走我这件事,即无骄傲,也无后悔。”只是谈起开始几年通讯没那么发达时,父亲每次写信时,她都要叮嘱再三才放心。对于村里我的流言蜚语,她从来不屑于解释。记得我有一年回家,奶奶一脸疼惜地看着我说,“看,这孩子哪儿还有以前的灵气,在外都变得呆了,真让人心疼。都怪你真不知道你这当娘的,这么狠心。”只记得,母亲“嘿嘿”一笑,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表面上看她云淡风轻。实质上母亲把所有的压力吞到肚子。然后眼巴巴地等我幸福归来的那一天。

    母亲个性坚韧乐观,勤劳,但她做事不通透,不圆润。说话办事缺乏思考,固执地坚守着自己的逻辑思维。缺乏必要的沟通能力。这样让家里亲近的人对她感到不舒服,甚至在某件事情上让人觉得不可理喻。母亲不甘心她的生活和信仰是赤裸而浩瀚的虚无。对别人看来很明白的一件事,她却疑虑丛生,但她并不觉醒。这让她陷入单调而乏味生活中那颗心,无所适从。也许她早就觉醒了,只是不想失去心中那片绿洲。

    母亲日复一日生活在小村庄里。她很少出远门,声音清亮,脸上总是微微含笑。年老后,背驼的厉害,腿出现了问题,走起路来总是强忍着疼痛,努力让自己走的轻松一点。她说,“腿是年轻时不知道疼惜自己,清晨天不亮去棉花地里干活,晚上黑透才回家,顾不上一早一晚的露水潮气。落下的病根。

    父亲对干农活这件事从来没有认真过,在他看来土地不是他的天地。他的天地在更远更大的地方。他的敷衍激起了母亲加倍奉献。年轻时,母亲一边照顾五个孩子,和家里的牲口。被繁重的而无尽的家摧残得身心疲惫,那儿还顾得上收拾房间。日子久了,她似乎忘了怎么料理家务。即便是年老后有空余时间,也不能让她拿起抹布擦擦桌子上的尘土。

    母亲没有灵巧的双手,她做不出漂亮的衣服,绣不出一朵漂亮梅花。母亲做针线活时很吃力,做出来不是这儿不合适就是难看的要命。她做不出合口的饭菜,别人都家是妈妈的味道,在我记忆中家是爸爸的味道。

    多年后才明白,母亲不会做家务,或许还来自幼年没有得到父母的教育,家里有两个疼她的舅舅,勤快的姥姥不舍得让她做。自小她就没养成良好的习惯。

    在母亲眼里,擦桌子,整理房间都不屑去干。她以为凭借自己蛮横的力气,就能把日子过好。在午后毒辣的太阳下在地里打药,拔草,才是真正需要她做的地方。“我哪儿有时间干这些没用的事。”在母亲眼里家务活就不算活。她要照顾一群孩子,要照看父亲的脸色,要照顾永远也干不完的庄稼地。

    可孩子们记忆中爱却来自父亲。父亲知道在孩子哭闹的时候,低声安慰,父亲会在心情好时做喷香的饭菜。父亲在不醉酒的时,会和孩子们一起做游戏。父亲外出时总会变戏法给孩子带小礼物。母亲不会表达自己的情感,她似乎除了忙碌还是忙碌,整段时间被她用力地占有,零碎时间被她的难以想象的思维控制。唯独没有孩子的时间。没有自己的时间。她很少安静下来,很少认真思考问题,面对孩子们的各种问题,母亲除了愤怒似乎找不到别的办法。

    家里来了客人,她会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吃饭时只怕客人吃不饱,让了又让。热情地让人受不了。有人来串门,她会放下手中的活专心致志地给人家聊天。后来,才明白,对她来说这是最愉快的娱乐活动。

    母亲洗好的衣服从来不拧干。滴滴答答晾晒在院子里的铁丝上,如果在冬天需要好几天才干透。衣服干时也早被风吹满了尘土,穿在身上的衣服永远马马虎虎。

    记忆中,家一直是凌乱的,床上的衣服,椅子上的衣服,餐桌上的抹布,像一团浆糊。推门而入是满眼的灰尘。

    年前特意回家,给父母用心整理了一下房间。扔掉了几百斤的旧衣服,就像剪掉了一头团乱麻。有弟弟妹妹曾经喜欢的。有儿女给父母买的新衣,舍不得穿,想穿的时候已经瘦的穿不进去。孩子们结婚离家,来不及处理,都被母亲当成宝贝存放着。一年又一年。在衣柜里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即便是这样,母亲还是舍不得扔掉。仿佛那是她生命里的一部分。不穿又舍不得丢弃,占满了柜子。房间里被挤压的透不过气来。

    尽管经母亲允许,说好任凭让我们处理,我和妹妹还是趁她不注意偷偷拉走。她发现后极度地掩饰自己内心的失落。站在门口看着我们离开,像看着远嫁的女儿那么伤痛。

    这次我们清理的很细心,把所有的东西都摆放在院子。把没用的都清理干净。整整两天,我和妹妹从屋里忙着往外搬,母亲则忙着从外面往屋里里捡。在她眼里我们扔掉的都是心头肉。

    我问母亲:你留着这些无用的东西,不觉是累赘吗?

    她说:都好好的,又没有坏,如果有邻居来借,还能做别的用处,好生生的扔掉,可惜啊!

    我问母亲,“你为了讨好别人,让自己天天守着这些发霉的垃圾生活,值得吗?。”

    母亲说,送给别人,让别人开心,有什么不好?这下好了,别人再也不会来咱家借东西了。然后她开始默默地难过。

    原来,她是那么怕自己没人喜欢她,所以使劲地隐藏自己的自私的那一面。孩子们一个一个远去,只留下体弱多病的老人,母亲想得到别人的喜欢,在外人面前她过于热情善良。他们根本承受不了自己成为不被欢迎的人。她在乎别人的想法,多过在乎自己的感受。

    直到有一天,我身心的质感和外界发生了变化,再次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路口。对于一些事开始看的清晰而理智。有时感到故乡是水渠边茂盛的青草。有时故乡是历经事实不朽的丰碑。有时故乡如同在河边饮水姿态优美的山羊。貌似不锋芒,没要求。实则深不可测。

    有那么一刻,忽然明白,母亲是孤独的,是渴望被理解,她的个性适合被人呵护照顾的,而她没有得到父亲尊重和保护。她学不会照顾别人,更不会照顾自己。

    叶浅韵说,日子久了,人和人之间就有了亲疏远近,人性有一个共同点是趋利避害。一道门关上,一道门开启,便有了彼此,有了分别。在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地方,也会形成一个小的堡垒。我们无需判断或分别事物的呈现。

    季羡林先生在《留德十年》中有一个段落:如果她还在人间的话,恐怕也将近古稀之年了。而今我已垂垂老矣。世界上还能想到她的人恐怕不会太多,等到我不能想到她的时候,世界上能想到她的人,恐怕就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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