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

01

“到我了？”王明辉低声询问着从里面出来的人。出来的人沉默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王明辉定了定自己忐忑的心情，推开了那扇门，轻轻地走进屋子。

屋子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可是屋子里只是简单地放了一张两米多长的办公桌，两个穿着黑色西服的人正低着头在交流着什么。听到动静，他们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一眼，指着对面的一张椅子说：“请坐吧！”

王明辉轻轻地坐下，慌乱的心情反而镇定了一些。

“请做一下自我介绍吧！”黑色西服中的一个老者和蔼地说。

“您好，我叫王明辉，是一处的工作人员，主要负责固定资产管理。”王明辉徐徐地说。

“知道为什么找你来吗？”老者继续问。

“不知道。”王明辉答。

“在本月八号，刘硕给你打过电话吗？”老者继续问。

八号？刘硕？王明辉刹那间明白了这次谈话的意思，同时一面装着回想的样子，一面仔细思考如何应对才是最合适的。

02

刘硕，是王明辉刚上班时的直接领导，时任副处长。其人学历高，业务能力强，工作上一贯兢兢业业，属于“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的角色。而且为人平和，很少有红脸的时候，在机关来讲也是难得。

所以，在处长退休后，刘硕直接升任了处长。但因为领导轮岗的要求，刘硕也就去了别的处做处长。据说在别的处，也是沿袭了一贯的工作风格，大事小情全部过问，谁不干活都行，号称一个人挑起了一个处。

当然，刘硕的工作能力也表现出来了，在工作排行榜上，刘硕他们处几乎都排在前列。这种成绩，让大家都高看一眼，但也招来了不少妒忌和埋怨：“就他积极！”

应该说，这么一个风光的领导，和王明辉这种小角色是扯不到一起的。因为算下来，王明辉只在他手底下工作的时间不足一年，平时也算是点头之交，偶尔开会碰上，刘硕还会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年轻人要脚踏实地，认真工作云云。

总的来说，王明辉内心很敬重这个人，感觉正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人存在，行政机关的工作才能持续地推进，国家需要这样干实事的领导。所以，当他听说刘硕快要被提拔为副司长时，他打心眼里是为他高兴的，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与有荣焉的感觉。

因而，在某次刘硕给他打电话询问他一些工作的时候，他忍不住对刘硕说了恭喜，那头儿，刘硕也很高兴，并有几分含糊地说：“如果上级找人谈话，拜托了就！”

后来，刘硕提拔的事情并没有如期地开展下去，大家都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有传言，有人实名举报刘硕在组织考察期间拉选票。

……

所以，当通知他来谈话，老者还这么问的时候，王明辉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关键所在。

刘硕出事了，我该怎么办？实话实说吗，还是要遮掩一二。王明辉的内心非常激动。

03

看王明辉低头沉思，老者旁边的女工作人员沉不住气了：“别想了，既然找你来，我们肯定掌握了证据。我们已经截取了刘硕的通话记录，你就说打了还是没打？”

王明辉：“打了。”

女工作人员：“说什么了，是不是为他提拔拉票？”

王明辉听完女工作人员这句话，眼睛豁地亮了：“就是谈论工作的事情。他问我固定资产如何审计的问题。”

老者严肃地问：“就这些？”

王明辉一听，更坚定了：“我还恭喜他来着，但是他说还没有定，叫我别到处说。”

老者和女工作人员互相看了一眼：“我们怎么听说，刘硕在提拔时到处拉票，希望人事部门找谈话的时候只说好话。”

王明辉心一横：“我没有听他那么说。”

老者问：“你对刘硕提拔有什么看法吗？”

王明辉：“他曾经当过我一段时间的领导，我觉得他思想上很顾全大局，工作积极，很有担当！”

老者：“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王明辉摇摇头。

老者：“谢谢你，没事了，你回去吧！”

回到办公室，王明辉忐忑不安。他撒谎了，当时他觉得自己是在帮一个好人，可是，实际上，他犯错误了！

怎么办？应该怎么办？

王明辉左思右想，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在王明辉还没想好结果的时候，最终结果却出来了：刘硕拉票情况属实，取消拟任用人资格。

04

再次见到刘硕，已经是单位调整工作岗位，刘硕调任王明辉他们处的处长。

那段时间，王明辉心思特别复杂，他一会儿担心，刘硕认为是他举报的，毕竟他们在电话里说过这事，王明辉自己又比较年轻，脸皮薄，容易被攻破心理防线……他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当没说实话，对不起组织……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和刘硕说说。但是又觉得，刘硕应该不愿意谈论这个问题。

斗转星移，三年过去了。刘硕就要调走了，王明辉呢，依然在原来的岗位上，从事着原来的工作。

走之前，刘硕担独把王明辉叫到办公室，笑着看他，并不说话。

王明辉又想起那个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电话，想解释：“刘处，那个…我想说…您没有误会我吧？”

刘硕抬了抬手，示意王明辉好好坐着：“这么多年，都在想这个？其实一开始，我想给你说来着，后来也觉得不是大事，现在看来，你还是很年轻，心里扛不住事儿啊！”

王明辉疑惑地看着他。

刘硕叹了口气，眼睛里带着笑意，似乎也在回忆：“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犯了错，我太想往上升了，好不容易来了机会，心里就想着不能出差错。自以为万无一失，其实哪有那么多的万无一失呢？举报我的人，我也知道，当年我做事情太激进，不考虑同级的人的想法，所以让人不舒服是存在的。我当时那么患得患失，说白了自己也不自信，思想上不坚定，这也相当于自己把把柄送给了别人。”

……

“你啊，其实你当时怎么回答对我影响并不大，主要是你自己怎么看自己。其实就是情感倾向和坚持原则的问题！我今天找你来，是想告诉你，任何时候不要觉得友情什么的私人感情重要，最重要的永远是坚持原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挺直了脊梁，路就顺了！”

……

此后，王明辉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再也不是单位的“老好人”，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结果并不像他想象中的会得罪一大批人，反而赢得了很多人的敬重，甚至有人认为他处事公正。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夜，王明辉在郊区游玩，抬头看见了高高的幽蓝的天空点缀着几颗璀璨的星星，不由想起那句来自康德的名言：世界上唯有两样东西能让我们的内心受到深深的震撼，一是我们头顶浩瀚灿烂的星空，一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