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

我表姐长得很甜美，笑起来两个眼睛就像弯弯的月亮。跟她相处了15年，她对我几乎有求必应，但我依然感觉我走不到她心里，不够交心。直到有一次她喝醉，我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表姐叫夏甜，人如其名，她长得真的很美。但我不是跟我表姐一起长大的，因为我大姨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坐火车要30多个小时。15年前，我大姨夫工作调动，他们才举家迁移，回到了我们的城市。因为太远了，所以夏甜很少回来，偶尔回来的几次我们也没有遇到。

我第一眼看见夏甜，就觉得好羡慕啊，夏甜的皮肤非常白，而且身材高挑，笑起来很美，两眼眯成一条缝，真的甜到心里去了。

我记得那是一个夏天，我妈带着我去大姨的新家帮忙搞卫生，大姨夫出去了，大姨招呼我，说，“小雨，你过来，这是你姐夏甜，你叫她名字也可以。”

然后我就走到了夏甜的面前，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我是小雨。”

夏甜微微笑了一笑，说，“小雨，你叫我夏甜就行，我大不了你几岁。”然后我又怯生生地说，“好的，夏甜。”

夏甜那时候已经找到了工作，我还在上学，我就很羡慕她，羡慕她穿很好看的衣服，羡慕她已经可以自己挣钱了。我听大姨说她挣得还不少，一个月工资有3000多。15年前的本科生有3000多块，在我眼里已经是天文数字了，毕竟我妈一个月才给我400块钱生活费。

夏天一直就笑得淡淡的，很礼貌，很甜美。我想跟她分享一下我的大学生活，然后一起在她的房间里坐下来聊天，基本上是我在讲，她在听在点头。

我说，“夏甜，你的大学生活是怎么样的？有没有谈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呀？”

夏甜捂嘴笑笑，说，“没，就很普通的大学生活。”

那我接着问，“那你有出去兼职打工挣零花钱吗？”

夏甜摇摇头说，“也没有，课挺多的，空的时候就图书馆看看书。”

直到大姨喊我们俩吃饭，我突然觉得好像一直是我在提问她在回答，她不会主动问我问题，但是我问的问题呢她也都会回答我，只是淡淡的那种，不会热情洋溢天花乱坠的。但是我走的时候，夏甜跟我说，“小雨你要是需要什么帮助，都可以来找我，买个化妆品啊衣服什么的，小姨不给的，我来给。”我听得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觉得有个姐姐真好啊，第一次觉得自己有靠山，尽管什么都还没买。

有一次我过生日，想请宿舍的小姐妹一起吃饭唱歌庆祝一下，但是左凑右凑还差200块钱，又不敢跟我妈要，突然想到了夏甜，夏甜说可以给我买东西的。

我小心翼翼地拨通了夏甜的电话，说，“姐姐，夏甜，能不能借我200块啊，我有点急用。”

夏甜问我，“可以啊，你有什么用？”

然后我就老老实实说了要过生日的事情，我以为夏甜会怪我，因为请客吃饭这种事情不是必须的，生日也不是必须要过的，为什么要借钱呢？

那时候我可能就是虚荣心作祟吧，因为其他人过生日也邀请了我，我不邀请人家好像很没面子。

没想到，夏甜很爽快地说，“没问题，你过生日，我给你买套化妆品吧，你马上就能用到了。”

于是，那个生日我真的太开心了，夏甜给我打了300块，还给我买了一套不便宜的化妆品。

后来表姐谈了个男朋友，跟她家境相当，但是从她的表情上看，除了淡淡的礼貌，仿佛看不出什么喜欢不喜欢，我是说那种发自内心的欢喜——喜欢一个人时，那是掩藏不住的。然后表姐顺理成章地结婚，但是我妈安排我去当伴娘的时候，夏甜却拒绝了。

我一脸惊恐，那会儿我已经工作了，因为姐姐结婚，打算买下一套首饰送给她当作结婚礼物，那几年她接济我比较多，有时是我开口，有时是她开口，反正我花了她好几千块吧，打算她结婚的时候一次性还给她。

我说，“我妈让我来当伴娘，姐姐结婚肯定需要娘家姐妹来送亲。”

夏甜却说，“不用了。”

妈呀，我早就准备好夏甜会说“那好吧”，这是她的口头禅，这次她却说不用了。虽然她说的时候是笑的，但是那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却浇了我一脑袋。

我不知道她是不需要伴娘呢，还是不需要我来当伴娘，我是她妈妈这边唯一一个没有结婚的女孩子了，不是我是谁？

我说，“姐，没事的，我已经请好假了。”我虽然好奇为什么她选择星期一结婚，但是我不问，也不会因为星期一要上班也拒绝这个差事。

我姐却说，“真的不用。”又是一个礼貌的笑容，那种浅浅的，曾经以为很温柔的笑，现在却是冷冰冰的笑。

不要就不要呗，我也泄气了，放下礼物就走了。

她结婚之后突然有一天，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旅游，我惊呆了，她从来不会主动叫我出去，以前最多给我发个信息。然后我就很天真地问，“我姐夫去吗? 我不会当电灯泡吧?”我记得那时候她结婚只有两三个月。

夏甜却说，“不用，就我们俩。”

然后我们就收拾行囊出发了，机票酒店却是夏甜花钱的，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还我那套首饰。酒店入住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感到匪夷所思的事情——两个女的，她订了两个房间。

我以为前台小姐弄错了，结果房卡拿到手上跟她的一对，房间号真的不是同一个。我很诧异地望着她，我说，“干嘛要定两个房间呀，多浪费呀。”

夏甜浅浅地一笑，说，“我睡觉打呼，我怕你晚上睡不好，就这样吧，回房休息吧。”我真的不太懂她的逻辑，她睡觉打呼这件事我听谁都没说起过，就算睡觉打呼，我也不在意啊？

晚上我去敲夏甜的门，我还想跟她谈谈私房话的，就是两个女孩半夜卧谈的那种，夏甜的门只开了一半，然后探出脑袋叫我乖乖早点休息，然后就把门关上了。站在门外的我，心里真的拔凉拔凉。

我不太懂，表面上十分亲热的姐姐，为啥总是在细微的地方把我挡在她的外面，不仅仅是那道房门，感觉自己从来都不能走进她的心里。你说我们不亲吧，她对我真的挺好的，你说我们亲吧，其实没有说过太体己太私密的悄悄话。

尽管如此，我还是很体谅她，我觉得是自己多想了，是我太玻璃心了。

夏甜结婚10年没有孩子，我姐夫跟她异地，她一点意见都没有，最后以无孩+财产对半的形式离婚收场，我听到我姐夫说了一句，这些年结婚好像结了个寂寞。哦，现在应该称为前姐夫了。结了婚的男人也会寂寞吗？

离婚那天夏甜来找我喝酒，虽然是一段没有意义的婚姻的结束，丝毫不重要也没有水花，但是夏甜还是受伤了，她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我哭了，问她，“姐姐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夏甜说，“没有啊，我讨厌你还给你买东西、叫你喝酒?”

她这么说，我很生气，因为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嘴上和行动上都没有，但是实际上却“很有”，我质问她，“既然不讨厌我，你为什么不让我当伴娘、不让我跟你睡一个房间？”那是我心底里的心结，不知道夏甜会怎么给我解开。

夏甜又笑了，这次却不是往常那种浅浅的笑，而是流着眼泪的笑，她说，“你真的想太多，这是为了保护你啊，也保护我们的关系。”

因为酒精的作用，夏甜有点迷离，也有点语无伦次，我在一旁默默听着，但是我算是听出来了她到底再说什么，夏甜在回来之前，失去了一个从小到大的朋友，车祸意外。她们从小很要好，无话不谈，穿同一件衣服，睡同一张床，分享女孩之间的小秘密，互相鼓励对方写情书给自己喜欢的男孩子，但是那个朋友却突然消失了。

夏甜说，不想再尝失去的滋味了，而不失去只有一种方式，就是不要得到。

我久久地思考，那天没有想通她这句话的意思，她不想失去我，所以从来都不会跟我靠得太近，是这个意思吗？那跟不要我有什么区别？既然不要我，又何必做出那些行为呢？而今我十分清醒，也体会到她真正的心情，世上真的有这种人，而且也许不止夏甜一人。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

1. 天生的性格就是这样，喜欢独处，不喜欢有很多朋友，舍弃所有她认为的无效社交。我身边就有几个看起来“奇奇怪怪”的同事，下了班就顾自己走，不会跟同事聚餐，不会跟世界发生太多联系。

2. 后天的创伤形成，像夏甜这样的，因为曾经失去，就害怕再次拥有。她就像是一个自我保护的蛾子，把自己包裹在层层叠叠的茧子里，不会主动去接近别人，也不会让别人靠近她，当然，前提是她不想伤害任何人。

3. 一种简单的生活方式。其实，这也算是时下流行的断舍离的一种，社交的简化，朋友的简化，联系的简化，让一切都归于最简单的状态。

那怎样与这样的人相处呢？

1. 尊重对方的选择，保持合理的距离。不可否认，不是所有的朋友都要亲密无间的。

2. 多关心，多爱护，也许能渐渐抚平对方的创伤。大多数时候，我们交朋友应该怀着“付出”的心态，而不是“得到”的心态，付出即快乐，不会为了自己没有得到同样多或者比付出更多而伤心难过。

3. 我们赤条条地来，终究也会赤条条地走，孤单而灿烂，所以不妨看开点，人与人之间其实都是独立的个体，那么简单地独立地存在，也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状态。

我的表姐对我如此，我身边还有其他的朋友也有类似的情况，看着好像关系很好，但是实际上还是有一些距离，没有办法靠得太近。但是我觉得就不要纠结这些距离吧，每个人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每个人也应该尊重对方的生活方式，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