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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公阿婆

阿公阿婆

作者: 云卷卷o | 来源:发表于2020-03-11 13:21 被阅读0次

    夏日某个早晨,天未亮妈妈就起床梳洗,我听到动静后也赶走睡意跟着醒来。这天是小镇赶集的日子,我和妈妈须在她上班之前到市场上买些瓜果零食,带回老家给外公外婆。天蒙蒙亮时我俩到了农贸市场,街上不知是何时开始热闹起来的,新鲜瓜果蔬菜留着水滴,米线馒头包子豆浆冒着热气。妈妈和我各吃了一碗热腾腾的米线。我们在短短的几十分钟内,买了猪肉、葡萄、梨、平菇菌和一些散称的零食,全部放进一只大编织袋里。妈妈骑着车把我送到车站,就折回水厂上班了。

    八点半左右,我坐上客车,启程回外婆家。这是一趟县际班车,我要在途中八十一公里处一个叫“花椒厂”的地方下车,此地是哀牢山上海拔较高的一个位置。然而外婆家并不在这里,我还要从一条蜿蜿蜒蜒的土路继续出发。此时想起了那首儿歌:“我把糕点带给外婆尝一尝,她家住在又远又僻静的地方”。犹记得七岁的时候,妈妈牵着我的手走过这条泥土路,我吵着闹着硬要妈妈背。面对我无理的要求,妈妈忽然小跑到我前面,笑着说要是我能够追到她,她就背我。我小小的身体里顿时充满了力量,伸出手笑着叫着奔向妈妈,完全忘记自己几分钟前还带着哭腔说走不动了。太阳慢慢地往山峰处移,我和妈妈就这样跑一段,走一段地回到了外婆家。如今回想起来,在妈妈身后肆意地追逐,是我童年时最有趣、难忘的经历了吧。现在,总是舅舅或姨妈骑着车接送,也就不用再步行了。这一次,三姨提前在路口等着我,我们花了一小时左右的时间便回到了家。

    外婆大概是一直留意着路上驶过的每一辆摩托车,我和三姨回到时,看到她正伸着头朝门外探看。我大声地呼唤她,她也用那一贯苍劲豪迈的嗓音回应着我。外婆的左腿因关节炎而向外弯曲变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上下坡的时候还会感到疼痛。她迈着缓慢的步伐,把我和三姨领到厨房。桌上的饭菜还热腾腾的,外婆又另煮了小葱豆腐。外公也在,他看上去消瘦好多,显得那么的苍老,无力。想当年外公背着一大篮瓜果,跋山涉水来到我家,帮爸妈干地里的活计,用妈妈的话来回忆:“太阳那么辣,你阿公累得眼睛红通的,还在挖着地。我经常跟你爸说,要是没有你阿公来帮忙,我们家吃什么啊?”外公离开时我坚持着要跟他一起走,可我体力哪及外公啊,走到一半走不动,外公只能背起我穿越“山心”,回到家时天已黑了。而此刻站在我面前欢迎我到来的外公,时间在他脸上布满皱纹,帽子遮盖住他头上的白发,长年累月的艰苦劳动使他疲劳成疾,患上肺病。外公跟谁都不太讲话,常常一个人安静地或站立或坐着,手里捧着一杯热水。

    外公外婆不和舅舅舅妈一起住在新房子里,而是守着原来的老房子,即便老房子在扶贫工作人员拆除后只剩下了残墙破瓦,外公外婆还是坚持着搬进旁边一间不会被拆除的水泥砖房里。老房子和新房子隔得比较远,只有一条很陡的布满坑洼和碎石的路连通着。舅舅喝醉酒后常和舅妈发生矛盾,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不仅不听外公的劝说,舅舅还曾出手误伤外公。自此以后,外公外婆再也不愿意和他们住在一起。

    逢年过节的时候,外公外婆的子女和孙儿们会陆续回来看望他们,二老这时才会到宽敞的新房子里和他们团圆。我这一次回来,外公虽然没和我说多少话,却一直和外婆一起在新房子里陪着我。我想跟着外公一起到地里采猪草、摘黄瓜,可外公担心地里的玉米叶子会划伤我,不同意我跟着去。为了打消我的念想,外婆提议带着我上去老家屋看一看。

    那条坑洼的小路外婆走起来很吃力,必须要有一根拐杖支撑着才能够前行。天朗气清,日光透过核桃树枝叶间的缝隙洒在小路上,形成一道道光影。大地散发着暑气,我和外婆都热得直冒汗。外婆先带着我到路边的玉米地里摘糯玉米,摘好后让我的小表弟带回家放进锅里煮着。我和外婆继续走那条小路回老家屋。老家屋终究是老了,屋顶已被拆除,曾经的卧室和堂屋处如今长满及膝高的玉米,而土砌的墙壁即使被风吹雨淋也未倒下,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衰败荒凉。老屋在悠长岁月里凝结着贫穷、苦难、生存和死亡的气息,在它完全化为泥土杂尘的结局到来之前,奄奄一息地望着这世间。屋后竹林成荫,树叶在微风吹佛下沙沙作响,蝉鸣声此起彼伏,那是夏天盎然的生机。可惜老屋孤零零暴露在日光下,守护它胸膛内的那片玉米。

    堂屋右侧的土坯房曾是我大舅的家,大舅去世以后,舅妈改嫁,这间屋子空了出来,外公就把它用作厨房。拆迁工作进行到一半停了下来,这间屋子有幸还保留着原样,但终究逃不过化为尘土的命运。年老的木门发着吱吱的呻吟,像徒手撕开一根已经劈裂三分之二的木柴。阳光从右墙上的窗口投射进来,在屋里形成一道光束,一些原本很难看见的细小灰尘在光束中轻轻漂游着,这是老屋的银河系。屋子最内侧的左墙角处有一个方形蓄水池,池内一年四季都有清澈的泉水流进。在炎热的夏天舀起一瓢喝下去,清凉的感觉顿时遍布全身。蓄水池的旁边是一个老旧的木柜,上面摆放着干净的碗筷,一些土鸡蛋以及还没吃完的袋装面条。外婆迈着缓慢的步伐忙来忙去,提着小桶给一直叫个不停的猪鸡鹅喂食。喂好后,外婆拿了20个鸡蛋放进塑料袋里,带着我离开了老家屋。

    表弟在家早已把糯玉米煮好,等着我们回来一起享用。打开锅帽我才发现,玉米其实还那么嫩,颗粒都未饱满,外婆担心我吃不到她种的玉米,才心急地把它摘了回来,笑呵呵地说:“嫩生生的吃更甜。”外婆没吃几根玉米,就又站起来忙来忙去。我帮她洗好碗筷,拉着她坐下来靠墙休息。才坐下没多久,外婆打起瞌睡,我问她是不是困了,她却说不困。我明白她是因为不愿意留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没有人陪伴,所以才说不困。我约着外婆一起进卧室睡午觉,她笑呵呵地说好。

    外婆睡了半小时左右就醒了,我们在院子里坐着聊天。外婆很少跟我讲她的过去,大多数都是在讲我妈妈的童年以及妈妈和爸爸成家以后所过的艰难困苦的生活。“你妈妈在大营坝的日子,怎么熬过来的都不知道,现在想想都害怕啊。五点多就要起来煮猪食,喂猪食。你又小,你妈起来了你也跟着起来,只能背着你。天亮了又要去地里干活。想想真是怎么熬过来的都不知道。”外公外婆和爸爸妈妈经历过的艰辛岁月,需要坚韧、顽强的意志来和贫穷苦难作斗争,我无法想象,也体会不到。我时常在想,假若我生活在他们那个年代,是否有同样的意志和勇气迎接生活的挑战?我很难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

    外公背着一大篮猪草回到家,还摘了很多黄瓜,让我明天一并带回戛洒给妈妈。外婆生怕我们肚子饿,在厨房里煮了白酒汤圆,给我舀了一碗又一碗。傍晚来临时,气温渐渐凉了下来。外公外婆九点半左右就睡觉了,我也早早地躺在床上。夜里很凉,我盖着外婆给我准备的又棉又软的毛毯,安稳地睡着了。半夜三点多,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滴落下时发出唰唰的响声,这声音不仅不会让安睡的人觉得吵闹,反而助长了睡意,翻个身,裹一裹热乎乎的被子继续睡。外婆五点多就在厨房生起了火,准备在我离开之前做一顿丰盛的饭菜。我鼓足力气爬了起来,去厨房里陪着她。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我不禁想起远在一百多公里外的妈妈,是不是也已经起床了?雨一直下个不停,一直到早上七点钟势头都未减小。外婆关起厨房的门,阻止外面的凉风吹进来,又往火塘里添几根柴,和我紧挨着坐在一起烤火。

    “你这一走,又要一年两年才会回来了,回来也不多在几天。”外婆一边用火钳夹着火炭,一边用不舍的口吻对我说。“你一个人到昆明那么远的地方读书,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然生病了,老远远的,没有人上来看你。怪可怜的。”

    “阿婆,我现在敢一个人去昆明,一个人从昆明回来了。生病的时候就一个人打针吃药,不怕的。等过年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们。”

    外婆呵呵地笑起来,说好。

    外婆做好饭菜的时候,雨渐渐停了,她站在厨房门口,抬头张望着外面的景色。“雨不下了,你阿公肯定猪都喂好了,你三姨也差不多要来到了。”说完,我和外婆一起离开厨房。经过这一夜雨的冲洗,世物是那么的清新明净。树叶上挂着清澈的小水滴,啪嗒啪嗒滴落在地上的积水坑里。远方山间峡谷中飘着纯白,温柔,细腻的云,它们是那样的缓慢,仿佛本身是亘古不变的存在那里。

    外公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回来了,水鞋上沾着泥巴。他大概在雨中独行了许久,操持着本不该他这个年龄的人来操持的活计。外公外婆辛苦了大半辈子,山河土地到处印有他们的足迹。贫穷真是一个难以摆脱的敌人,迫使外公外婆到了花甲古稀之年还要下地劳动。

    外公回来不久,三姨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也来到了。我们其乐融融地地吃着早饭,听三姨讲她最近在做的事情。吃完这顿饭,离别的时刻也到了。外婆走来走去,把外公摘回来的黄瓜装进一个大袋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外公担心我们在路上遇到大雨,拿出水衣让我三姨穿上,不停地嘱咐我明年春节一定要回来。我坐上车,回过头对外公外婆挥手说再见。车轮滚动起来,再回头,眼睛里已没有了外公外婆的身影。雾很大,十里外一片模糊朦胧。我的眼睫毛上挂着霜气,一闭眼,冷热相遇,眼里流出的竟不知是水还是泪。

    我重又站在“花椒厂”等客车,裤脚和鞋子沾上了泥水。转过身眺望,连绵起伏的群山间云雾缭绕,远处传来牛铃铛清脆的哐当声和山羊的叫声。那条逶迤的小路消失在云雾中,像通往什么秘境之地。我的后背一直暖暖的,打开包一看,原来外婆不知何时放进了两个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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