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房

张老太今年78了，虽然年纪大，但是腿脚还很灵便，一大早就来市场采购羊下水。一副羊下水从羊头、羊心、羊肝、羊肠、羊肚、羊血到羊蹄，都是当地人最爱吃的。张老太每天早上都要收购五六副这样的羊下水，回家做成羊汤、羊杂，拿到火车站，卖给来回过往的旅客。

张老太的羊杂清洗得干干净净，没有膻味。羊汤肥而不腻，透明的汤头上撒上一把碧绿的香菜、蒜苗，滴上几滴红红的辣椒油，看上去格外诱人。张老太的羊汤、羊杂在火车站一带非常有名，卖得也很红火。周边一起卖羊杂的小贩很多，但是都卖不过张老太。大家都说张老太想钱想疯了，这么大岁数还出来挣钱。

但是没有多少人知道张老太为什么这么大年纪还要这么辛苦，每天起早贪黑的做生意，一天都不敢歇着。

张老太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老伴去世多年。两个闺女都嫁的很远，一年里面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偶尔回来看看老娘。小儿子接了以前老头子的班，当了火车司机，已经成家单过。现如今和张老太一起生活的是她的大儿子，也是让张老太最发愁最不敢歇着的原因。

张老太的大儿子今年六十了。四十岁上突然得了心脏病，提前办了病退，一直北京、上海的四处去看病，虽然病一直没看好，钱却花了不少。

为花钱治病，老大和媳妇天天吵架，后来两口子也离了婚。这时渐渐长大的儿子又要结婚，老大也没有钱再给儿子买房子，于是就把房子给了儿子，自己搬来和老娘住在一起。

自从大儿子搬来，张老太的日子就再没有一天清闲过。因为儿子有心脏病，所以什么活张老太都不敢让儿子干。每天洗衣做饭、打扫卫生都是张老太的。但是干活不怕，张老太怕的是儿子哭。

老大每次哭，都是哭自己的命不好。年纪轻轻，还没有老娘的岁数大，眼看着居然要走到老娘的头里。老大一边哭，一边抱怨自己的媳妇没有良心，看着自己得了病要花钱，就要离婚；抱怨自己的儿子没有良心，只想着自己结婚，不管老子的死活。张老太看儿子哭得伤心，赶忙去劝。于是儿子就拉着张老太的手，求娘把房子卖了，筹钱让他去北京动手术治病。

张老太每每到了这个时候，就跟着一起伤心起来。张老太伤心苦了一辈子，刚把儿女们拉扯大，老头子就走了，剩下自己一个人；张老太伤心大儿子年纪轻轻得了重病，弄得妻离家散；张老太伤心如果真的把房子卖了，自己以后住哪？张老太还特别担心万一把房子卖了，可儿子的病还是没有好，怎么办？

老大看张老太不吐口答应卖房子，哭得更凶。哭自己的命苦，老婆跑了，儿子不管不问，老娘也不帮自己。

后来张老太一咬牙，决定重操旧业去卖羊杂、羊汤。张老太老家在河南，17岁那年嫁给了铁路司机老张，随后就跟着老张支援大西北一路来到了兰州，一呆就是60年。

刚来兰州，老张跑车，张老太就自己在家给人缝缝补补做些针线活。后来孩子越生越多，日子越过越紧巴。于是，张老太开始给人打杂，在饭馆帮忙。时间一长，张老太不再甘心只给人打工，于是她开始推着小车卖羊杂，自己当老板。

张老太爱干净，经她手收拾的羊杂也特别干净。尤其是羊肚，张老太有窍门，第一遍水不能太烫，会把肚子烫熟。也不能太温，要不然油油腻腻的脏污洗不下来。第二遍水要放上一点碱，用碱去油效果好。第三遍水要温，适合慢慢搓洗，把油污洗净，把残存的碱面洗掉。三遍水洗后的羊肚散发出诱人的光泽，煮熟后，张老太会斜着切成薄片片，抓几片放在热气腾腾的羊汤上面，能把过来过去的行人的口水勾下来。

卖了这些年的羊杂，张老太的确攒了一大笔钱。但是这些钱也没剩下几个。两个儿子结婚，给女方的彩礼钱，买金戒指、金项链的钱，买房子的钱都是张老太出的。老张当了一辈子火车司机，每月挣的钱刚够一家人的吃喝，再想多的，一个子儿也拿不出了。现在张老太刚刚觉得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可以享几天清福，没料到儿子又得了这么费钱的病。

张老太去和其他儿女商量要不要卖房子？两个闺女和小儿子都不同意。他们说：“俺哥的病就是花钱也不一定能治好，如果你把房子卖了，以后你住哪？”

大闺女说：“我家房子小，而且我还要带孙子，如果把你接来，一是住不下，二也没有时间精力再伺候你。”

小闺女说：“我和你女婿就这么一套房子，马上孩子也要结婚，需要房子，再没有多余的地方给你住。”

小儿子说：“你把房子卖了，你和我哥住哪？既然我哥的房子给了他儿子，就应该让他儿子去花钱给我哥治病。”

孙子和孙子媳妇说：“奶，不是我们不给我爸治病，可是我们一个月就那么点钱，光养活我们自己都费劲，实在拿不出来钱。要不然你把你的房子过户到我们名下，我们出租房子给我爸治病。”

一边是大儿子日哭夜啼让自己卖房子，一边是儿女不让卖房，张老太夹在中间，左右不是。现在张老太只希望自己还能多活几年，再多卖点羊汤给大儿子攒钱去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