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12

第二天一早，周三。

苏小敏刚和李庭连上会议。

刚才电话那头，董毅的声音言犹在耳，“其实我觉得都可以，Gabriel估计也想这样做。但是呢，问题就在于，总部可能，不愿意批这笔钱。”

董毅共享着屏幕，一条一条跟她圈出来，“你看哦，这几条推广费用，可能批得下来的，也就是这一条地推，因为便宜。我估计最好的结果是Gabriel帮忙去争取了一笔推广费用，具体怎么用，自己安排，但是这个费用的数字肯定不会太大。”

此刻，苏小敏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眼下刚发完年终，沃华的市场费用储备并不多；原先年景好的时候，李庭批过，总部问都不会问。

而现在，每一笔预算的审批流程都非常长，说是“合规”，其实说到底就是不想花钱。

但那头的李庭，他仍然很温柔地说着中文，“我有想到你可能有意向在春节期间做一些事情。这部分事情，明天你约上Lucia，我这边会叫CFO，四个人一起看一下可用的资金，然后讨论需要再额外申请的资金。但是……有一件事情希望你理解，最坏的情况，就是我们拿不到任何额外费用。”

“这样的话，第一季度恐怕没有其他旺季了。”

“我了解，不过现在先不考虑这种最坏的打算，我们先尽量争取操作空间。”

苏小敏应了句“好的”。

那头李庭继续说，“稍后你继续完善方案，注意不必太在意实施，关注能否说服财务即可。实施落地细节我们自己可以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我会去考虑一下怎么继续争取董事会的同意。我会在明天你上班前做完我的方案，做完就会发给你，明天早上你再看。我上班的时候你那边下午3点，我们两个先用1小时讨论修改我们的业务方案细节，你那边16:30，我这边9:30，我们叫上财务开会。CFO我来约，你约Lucia，我们分头行动。”

“好的。”

李庭应了声ok就结束了会议，苏小敏长舒一口气。

“不怪你”，这是李庭说得出来的话吗？

两年前沃华的业务刚刚开始下滑的时候，“人才盘点”这个事情就是李庭提出来的。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Gabriel Li的中文名字。

当时所有的管理，从基干到总经理董毅，都在一个线上会议室里听大老板非常严肃地说，“我观察到目前沃华的团队整体是偏年轻的，在座各位leader们有一些去年还是学生，今年就已经在带团队了。首先你们的成长快速和你们自身的努力必然分不开，但市场可能已经悄悄产生了变化，希望大家不要只是埋头专注于眼前的具体业务，也要走出去看一看。考拉的异军突起是值得我们关注的信号，希望大家都去学习一下，看一看有没有可以吸纳的经验。”

大家以为也就过去了，都只当作是老板的日常发言，毕竟对于很多人来说……

首先是，大老板这些话，他们的确不一定能够全部听懂。

而剩下来能够全部听懂的，大部分也觉得，“这种事情难道不应该是决策层去做吗，我们吸纳了经验有啥用”。

苏小敏倒确实去看了考拉app，彼时她只觉得考拉的餐饮做得挺有意思，这种信息流呈现比树懒当时的杂志式的展示靠谱多了，信息丰富又直接。

但问题是用什么载体呢……树懒这个app的结构是不能动的。

恰好沈君译做的那个游戏，微信公众号推文更新了。

哈，有了，微信公众号。

但她的闺蜜江墨就不太好过，她天天和她老板陈雨两个人愁眉苦脸。

原先的招聘经理离职，陈雨一个HRD要直接负责招聘经理的那部分业务；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而江墨本来是餐饮线的HRBP，就被陈雨抓去兼了招聘经理，也算是给她一个title。

这两年社会招聘进来的人少到几乎没有，几乎全都是外语专业的校招生。

于是她俩就被李庭疯狂挑战，“为什么都是学生毕业，我们现在很缺资深人才，学生进来培养成本很高。考拉能在一年之内完成团队组建和产品上线，我不相信是国内人才密度不够，不然考拉是怎么凭空冒出来的？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你们要去解决这个问题。相信你们也了解，沃华现在大部分瓶颈都来源于人才储备严重不足。”

Mo Jiang本人就在，所以成功卡到BUG；尽管那已经是大老板减缓语速的法语，可字字句句，还是掷地有声。

陈雨和江墨好长一段时间不知道工作该怎么做。

最后没办法，她们只能去问董毅。

董毅给她俩一人买了杯咖啡，“认真就输了，财报出问题了肯定所有的部门都会被他这样点一下的。真的说招聘……考拉当初招人大专都肯收呢，他Gabriel眼光高，二本都看不上。一线和决策层之间是有信息差的，更何况他在法国。不要紧，你们听听耳旁风，该招聘招聘，该面试面试，要不要反正都是他决定。但是下次不开心不要自己憋着了，早点找我，不然我以为你们知道呢……”

后来餐饮业务的亮眼表现让财报稍微好看了一些，大老板果然就没再唠叨人力资源的事儿。

在董毅的授意下，陈雨和江墨有意识地收拢了招聘人数，不出就不进，把工作重心放到了内部人才的调配上。

陈雨觉得，“如果业务良性发展，不能再被他这个法语B2的要求牵着鼻子走了。社招没有这么卡人的。”

2016年的时候考拉拓宽了娱乐业务线，包括美妆护肤休闲，力求覆盖生活方方面面，唤醒了一批女性客群的消费欲望。

沃华本身有很多海外品牌的资源，这里面不乏包包鞋子化妆品，也趁着对家的东风拉了一波流水。

毕竟考拉只是覆盖了商家，而树懒是有现成的品牌货源，他们当机立断把海淘业务引了进来。

陈雨就是这个时候和李庭提了自己的想法，结果李庭说，“我们始终觉得消费互联网是一个需要不断学习不断积累不断更新的领域，而学历是过往学习能力的证明。如果一个人只是DUT水平，那么他的技能虽然很足够，但他的知识更新速度会很令人担忧，也会慢慢被淘汰。所以，Rainie，我们不能放松这个要求。”

DUT虽然某种意义上是相当于大专，但是……

国内大专比法国DUT是要多一年的。

陈雨选择不纠结，她更想解决另一个问题，“但，法语要求，似乎对于在中国大陆境内工作的员工，并不是那么必要？”

录音里，李庭想都没有想，“关于这个问题，我有两个角度考虑。第一个角度是基于我们前面说到的学习能力，我个人认为法语B2是一个人学习能力的证明之一，考虑到文化背景差异，我们可以放宽到B1，初级岗位A2。第二个角度，沃华很在意员工的个人职业发展。新员工刚入职可能用不到法语，但是一旦晋升，就会需要和Voir总部这边沟通和对接，而Voir说法语。所以我倾向于，我们可以降低入职要求，也允许中文面试，但员工的晋升到了一定级别，就需要引入晋升考核，我们采用法语面试和答辩。具体的规则HR来制定。”

苏小敏至今记得，那天下午阳光灿烂，她和江墨还在说等下下了班去哪里吃饭。

江墨说等一等，拉上陈雨一起三人行。

结果五点过一刻的时候，其他人已经差不多都下班了，陈雨才从会议室出来，她整个人都是脱力的。

苏小敏还以为她生病了，生怕她摔倒，赶忙冲过去扶。

结果陈雨确实直接就瘫在了她怀里。

江墨看情况不对急忙也过来，“怎么了，姐，我记得你……不是这个日子啊？”

陈雨摆摆手，“没事，气的，估计血压有点高。谢谢Gabriel治好了我的低血压。”

陈雨恨恨地骂了一句国粹，江墨给她倒了杯水，“不气不气，这男人不值得我们为了他的屁话长结节。”

三个人在茶水间里坐了一会儿，江墨和苏小敏听完了会议录音，陈雨也缓过劲来。

“走走走，找个好吃的地方，慢慢说。册那他刚才那个语速快得一天世界，我真的是脑子被门夹了我才一个人真的去和他一对一……早知道我最少带上墨墨，降低点听力难度。”

于是晋升要法语答辩这个事情，虽然其实并不影响什么，但当年年底发完年终后，就有一些人趁着考拉招人跳槽了。

他们觉得这是沃华可能不太景气了的证明；也因为考拉确实没这些幺蛾子，办公楼还很新。

最关键那是考拉，或者说他们背后那个胜鸿集团，自己的楼，有食堂，附近餐饮还有员工折扣，生活成本直线下降。

剩下来的普遍都是觉得沃华下班早，也没什么想法，才留下来。

仰赖于2016年那波东风，年终的确很可观；但年终奖刚发完，就有很多人提出了离职。

这意味着，2017年第一季度，陈雨这边的压力会非常大。

沃华一下子多了很多人才缺口，而一时半会根本招不到合适的人；又卡法语又卡学历又卡工作年限，薪资水平也没高到那个份上，光凭“下班早”，完全没吸引力。

业务还得做啊，于是“上外人多”又救了江墨一命。

他们最后招了很多实习生来帮忙做事情。

不光是上外，因为硬卡法语的关系，全上海市的法语系的学生说不定都被他们面过了……

陈雨这个时候让江墨陪着自己去了一趟宛平南路，她本来是想看看自己的失眠的。

然而，临近春节，大家喜气洋洋，陈雨手里却拿着一张中度抑郁的诊断书。

江墨安慰她，“陈姐，工作不是唯一。你还有儿子，还有老公，想想你儿子，多可爱。”

汤包馆里人声叠踵，陈雨咬破汤包的外皮，鲜润汁水入喉，陈雨长叹一口气，mais c’est la vie.

但，这就是生活。

“墨墨，我们也去考拉吧。沈董已经找了我很多次了，我觉得，沃华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陈姐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一句话。我们稳定了再把小敏拉过来。”

陈雨笑了，“你这个‘一句话’，倒是学得很不错，标准市区口音。”

没多久陈雨和江墨先后提了离职，不久之后秘密入职了胜鸿。

说是秘密，却并没有瞒着闺蜜苏小敏。

苏小敏也并不讶异，毕竟虽然李庭直接拍了个2年的竞业，但她们两个是不可能不工作的。

……真是的，闺蜜跳槽不瞒她，她老公却瞒着她。

哎。

苏小敏拉好了会议，看着李庭拉进来一个陌生的名字，悄悄问身边正在点咖啡的Lucia，“你们大老板又换人了？”

“是啊。”Lucia耸耸肩，“我都习惯了。反正对我来讲就是换个人陪我练听力和口语。”

苏小敏眼珠子转了转，“这个人难搞吗？”

“姐，你知道的呀，难搞的从来都不是财务啊。”

苏小敏若有所思，“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