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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滚红尘之好人在左,坏人在右

滚滚红尘之好人在左,坏人在右

作者: 息壤息壤 | 来源:发表于2020-03-04 23:41 被阅读0次

          或许我真的很早熟,印象中我似乎不曾有过童年,在记忆开始的地方我就已是一个十分独立且敏感的女孩。

          这倒不是说我性格孤僻,相反,在村子里不少人看来,我完全无愧于嘴甜心热的评价。但我所有的懂事热情与笑脸相迎,仅限于我认为值得的人,这些人我在心里将他们划归为“好人”。

          我的爸爸妈妈从来没有在我面前议论过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好人”与“坏人”的标准是我自己定的。

          奇怪的是,岁月变迁,事实居然证明我当初的标准一点也不随心所欲,我的标准居然绝非因为年幼时的好恶而有失公道。我敢这么说,是因为这些“好人”与“坏人”,如今不少已经故去,可以盖棺论定了。

          爸爸妈妈初一十五回乡下上香,总会与三五老友闲话家常,聊起某人的一生,感慨之余各有评论,当爸爸妈妈转述给我听时,我便在心里打开一个个小抽屉,将存有某人的记忆搜索出来,与爸爸妈妈的说法相对照,一一印证之后,我默默关上小抽屉,对自己说:“没错,他就是这样的好人。”或者是:“错不了,他一直是这样的坏人。”

          村里有一个众口交赞的好人,在我记事时他好像已经60多岁了,不说儿孙满堂,他至少已经做了外公,也做了爷爷。无论对孙子孙女,还是外甥外孙女,他都是一个慈爱有加,合格有余的老人。我从未见他对他们高声过,连红脸都不曾有过,甚至对非亲非故的小孩,他也时常招招手,叫进家门给他们以吃食。在唯一的零食是白开水的年代,他不啻是后来在中国红遍大江南北的西方圣诞老人的化身。可惜我的世界被弟弟占满了,所以从未对他手上的小小糕点动心过。

          他还是村里最厉害的发明家。在家家户户铁挂锁盛行的年代,他竟靠自己的琢磨,制造出了类似于后来盛行一时的弹子锁的神锁。每当他从田间地头回来,远远瞥见他走向家门的身影,便会有一群好奇的小孩围拢到他身边,看他掏出一块铁片,在他亲手制造的神锁的锁眼处,轻轻一转,门开了。

          接下来便是每次都会持续很久的名场面:一个小孩跟在他身后,进了他家门,随手掩上门,只听咔嚓一声门锁上了,外面的人便笑嚷着:“开门,开门!”小孩打开门,换了一个小孩进去,也随手关上门。外面的其他人又笑嚷:“开门,开门!”换进去的小孩再打开门,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每个小孩都轮了一遍关门、开门方罢。他从不厌烦,也从不往外撵人,只是站在一旁笑看着,不时拍拍刚进门的小孩的头或捏捏脸。

          我们村很小,没有什么挣钱的集体经济,脑子活络一点的村民,便各辟蹊径寻求挣钱的门路。不知是谁开始下塘摸起了螺蛳,全家出动每天能摸个十几二十斤,第二天凌晨拿到集市可以卖好几个钱。这不需本钱的营生一下子带动了至少半个村的人。

          向来被村人誉为发明家的他,没有盲目地下塘。他在观察,他在思索。在村人摸了一个星期的螺蛳之后,他来到了池塘边。不过他并没有潜进池塘。他站在岸边,拿下肩上背着的一个工具,这个工具的头部是一个巨大的由三根平整的竹条和一个网兜组成的三角形,三角形连接着一根足有5米长的竹竿,整个工具像一只超大号的漏斗。

          他手抓着竹竿,将漏斗慢慢地放下水去,边往池塘边一步一步走,边用力将漏斗往池塘的深处、远处推。当他手里的竹竿到了尽头时,他便往回拖漏斗。当漏斗露出水面,在池塘里摸螺蛳的人惊呆了:三角形网里满满的都是螺蛳!他这个神器杀伤力太强了,他一出手其他人还有必要下塘吗?不知是有人去抗议了,还是他自己主动的,从此在村里的池塘和小潭边再也没有出现过他和他的神器。他总是在夕阳西下时,推着手推车回村,车上总是平放着他的超大漏斗和两个蛇皮袋的螺蛳。

          他慈爱、聪明,又不凭借聪明让同行没饭吃。于是众口交赞,他是好人。

          那时少有文娱活动,不过每年一到夏天,村里便会在学校门口的小广场上放两场露天电影,那一天就是全村人的盛大节日,对小孩尤其是。有时村里谁家儿子或女儿考上大学,也会有家长出资放两场电影。

          我记得那一天放电影,就是因为一个女孩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卫校。我还记得那天的两场电影,一场是《追鱼》,一场是史泰龙的《第一滴血》——当然我是过了很多年才知道那是史泰龙的。《第一滴血》开始不久,天上下起了雨。雨点刚下来的时候,人们不以为意,夏天嘛,淋点雨有什么呢?何况电影这么精彩。

          雨很快就大了起来,不少年纪大的人躲雨去了。我们坚持着,在或坐或走的村人里舍不得回家。不过我牢记着爸爸说的女孩淋雨不好的叮嘱,四处张望着,想要先躲一下雨,我往小广场左后方教室走廊跑去。那里聚集了不少女孩。我个子高,便站在了女孩们的最后面。大家嬉笑着,抖着身上的雨,仍不时盯着前方的电影。

          突然,我看见一个女孩身子扭动起来,我起初以为她被蚊子咬了,便不甚在意。但那女孩扭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后竟跳了起来,并迅速跑了出去,冲进了雨里。我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但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过了一会儿,跑走的女孩原先站的地方又一个女孩扭动了起来并厉声叫道:“你干什么?!”她的声音太尖了,吓了我一大跳。我忍不住看向她。

          她怒目瞪着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老男人。我没看花眼,他,正是那个村人众口交赞的好人。

          他镇静地伸手,想抚上女孩的背,女孩尖叫着:“你还想干什么?还没摸够吗?你这个老流氓!”

          我突然想通了,为什么在他拿着一把糖笑眯眯地叫住路过他家门口的我,和蔼地叫着我的小名,说:“来,到我家里来,这些糖就都给你吃。”时,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要回家抱弟弟!”

          我突然想通了,在他慈祥地笑看轮流开关他家神锁的小孩时,我为什么只是远远看着,从不跨进他家大门一步。

          我突然想通了,在村人对他舍近求远、用神器到外村捕捞螺蛳的善举一致予以好评时,我为什么总是迅速离开赞美的现场。

          太可怕了,我竟然早就看出了他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

          我真的不知道,是他的哪句话,哪个眼神,哪个动作让我害怕,让我内心警铃大作,让我看见他就想逃跑,所有的人都说他是好人也没有用!

          去年的一天,爸爸妈妈从乡下回来,告诉我那个好人去世了,我竟问:“怎么现在才死?!”爸爸妈妈对我的反应莫名其妙且很不高兴。

          我想穿越回那个雨夜,揪住他,唾弃他,质问他:“你敢说你是好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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