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刚买了显示器的新鲜劲儿，花了两个晚上，分别重看了这两部算得上经典的电影。依旧好看。对前者的印象更浅，甚至一度将《毕业生》的结尾代入了——使劲思考着该如何从已知剧情推进到最后公交车上的那一幕。
想起来重温《阿甘正传》是因为若干天前聊天时，一个老导演提到这部电影。根据我不可靠的记忆，他当时表述的似乎是，这部电影之所以非常成功，是因为它通过一个有缺陷的人弘扬了美国人的价值观。不论我复述的准确与否，我倒是能确切记得我当时对他的观点是有异议的，因此就想着重看电影核实一下。不过既然不能确定这是他的原意还是纯粹是我大脑的杜撰，我自然不该以评论这个观点为动机写下去（否则可能沦为在愚蠢地跟一个虚构的观点辩论），而是在这个基础上往更细节的方向思考。
虽然可能并不是每部电影都在讨论/构造英雄（广义上的），但这种行为确实极为普遍：一个英雄可以被战争、历史、经济、冒险、亲情、爱情等等元素成就。《阿甘正传》和《蝙蝠侠：黑暗骑士崛起》（其实是整个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正巧就是两部非常典型的讨论“英雄”的电影，但它们又非常不同，而且主角都被赋予了一定的特殊性。人性本复杂，复杂便使得人物真实，这也大概是这两部电影被人记住的主要原因之一。
先说阿甘，他是个天生智力有些障碍，小时候腿脚也有点毛病的，不起眼的阿拉巴马白人；但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纵观整部电影，这些先天缺憾却又都好似上帝给他的祝福。
阿甘从小被别的孩子排挤，Jenny是当时唯一接受他的同龄人，阿甘便与他眼中天使一般的她成了青梅竹马，而后他对她的感情升华成了无条件的爱，再没改变过。这种坚定不移的爱情单拎出来，在外人眼里会是英雄性的（heroic）。
同样，也许因为没有过多的世俗杂念，阿甘在某些领域甚是有天赋：不再需要腿部支架后的阿甘蜕变成了快速且不知疲倦的跑步者，在越战后还开发出了乒乓球天赋，也正因如此，他能跑进大学、能跑进橄榄球全美全明星队（因此能去白宫会见总统）、能在战场上往返多次救出多个战友（因此被授予荣誉勋章并能再次去白宫会见总统）、能因为乒乓球打得好辗转慰问士兵、能成为第一批代表美国去中国交流的使者、能在美国东西海岸间往返跑了3年2个月14天又16小时、能被许多追随者视为精神领袖……这些经历在外人眼里，每一项单拎出来也都是英雄性的。
此外，他忠于对好朋友巴布的约定，退役后果断买船捕虾，还“顺便”第二次拯救了丹中尉。这些似乎是他直觉所引导的行为也促成了很好的结果：他成了虾业大亨，丹中尉又用公司赚的钱买了苹果的股票，很快使得钱对于阿甘来说“不再是个问题”，再而后他又用这些钱做了更多善事。经济上的富足，和对朋友以及社会的善意和贡献，再外人眼里依旧应该是英雄性的。
但妙就妙在，在这部电影里，这些英雄性大都体现在第三方的眼里——作为第一人称的阿甘，很多“英雄行为”完全是无意而为之的，同时他也并不看重受到的奖赏：比如第一次白宫之旅最令他兴奋的是无限免费畅饮的Dr.Pepper。阿甘在电影里提到过很多次“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for no particular reason）”这句话，轻描淡写地形容很多在社会上历史中产生重大影响的事件。这说明他并不能够（或是在意）用一般人的视角或逻辑来看待这些事情。我认为他的这种不谙世事是因为他本身就没有过多的欲望。除了希望得到Jenny的爱（但也从不施加压力），和完成对朋友的承诺以外，阿甘似乎天生就“顺其自然”，所以别人眼里看到的他的奉献和他的收获，对于他并非刻意努力的过程和目的。导演甚至专门用了在他在东西岸间折返跑这个桥段来淋漓尽致地体现他的这一特性。发现Jenny不辞而别后，他说，“That day, for no particular reason, I decided to go for a little run. ”随着他被更多人关注，别人开始为他设计台词，问他是为了世界和平而跑、为了无家可归者而跑、为了妇女权利而跑、还是为了环境、为了动物……
阿甘的回答是，“They just couldn't believe it, somebody would do all those running for no particular reason... I just felt like running." 尽管如此，还是有更多人说在阿甘身上看到了希望和能量，加入了他，因为他们把愿望投射在了阿甘身上，希望阿甘就是他们想象中的那个“英雄”。直到一天阿甘累了，决定掉头回家，他们不出所料地追问，“Now what are we supposed to do?” 这时候，其实是周围这群自作聪明的人把阿甘身上的宝贵品质反衬出来了，即美国人向往的独立和自由——只是阿甘做到这些是水到渠成的，所以有人觉得他完成了一般人无法做到的事情，是“英雄”，同时也有人觉得他傻得不可救药。
《黑暗骑士崛起》里对英雄的塑造则完全不同。
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其实也是布鲁斯·韦恩自己成长的三部曲。最初他因为想复仇而愤怒，克服对蝙蝠的恐惧后开始为了自己城市的正义而战斗；后来甚至变得完全不在意牺牲自我，面对强大的敌人也依旧“知不可为而为之”，直到最后让他再进一步的契机是他再次变得能正视自己的脆弱，不仅从勇气也从恐惧中汲取力量，从而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英雄。
在第二部《黑暗骑士》的结尾，为了高潭市的未来，蝙蝠侠承担下了杀死哈维·登特的罪名，用自己的名誉维护住了城市的希望。他后面把他对英雄这件事情的深刻理解陆续表述了出来：
Gotham needs its true hero. "You either die a hero or live long enough to see yourself become the villain." (quoting Dent here) I can do those things because I'm not a hero, like Dent [...] because it's what needs to happen. Because sometimes the truth isn't good enough...sometimes people deserve more. Sometimes people deserve to have their faith rewarded.
戈登结尾也说了同样意思的话。
在这里英雄的本质和应用（substance和application，可能这么说略有不恰当）出现了分歧。虽然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的不完美，但是对于一个英雄、一个榜样，他们的要求就变得不那么理性了：一个被精心维护的完美的光明骑士的形象才能给民众以希望，而不是真实却有些丑陋残酷的事实。因此，深刻明白这个道理的蝙蝠侠牺牲自己的名誉让登特得到了最后的升华——让丹特成为了坚持正义的殉道者，而自己变成了杀死英雄的恶人。
如此一来，明处暗里，银幕里外，两个英雄，各司其职。最后一部《黑暗骑士崛起》则是要让两者合一，不仅仅是让蝙蝠侠恢复他的名誉，更是要让他在最后形象重新树立后，承担起哈维·登特这个符号原先的作用。
安妮海瑟薇劝蝙蝠侠一同离去，说：
You don't owe these people. You have given them everything.
蝙蝠侠想也没想，超酷地说：
多TM英雄主义啊。虽然他这句话可能里透露出：“我会再最后为了高谭市以及这里的人民战斗一次！”，但其实此时的蝙蝠侠并不仅仅是打算赌上自己全力一搏了，他其实也认识到虽然高谭市永远需要一个蝙蝠侠这样的英雄去保护，但蝙蝠侠不必永远是布鲁斯·韦恩。在影片结尾，他回归平凡，把自己的衣钵留传给了与他有相似经历的罗宾。不论他还是否相信着那句“either die a hero or live long enough to see yourself become the villain”，作为一个英雄他最后能给自己如此可贵的解脱，也是极有勇气的做法。
既然人们倾向于一直注视着英雄，敬仰、赞扬，那么这两部电影里类型截然不同的英雄能带给我们什么启示或鼓励？
首先不可否认的是阿甘和布鲁斯·韦恩都有他们别于常人的地方，但前者还是比后者更像可能出现在真实生活中的人——现实中智力有障碍的人还是存在的，而自幼失去双亲但同时继承巨额财富还去世界各地学习回来依靠武力成为英雄伸张正义拯救世界的人，还真是没听说过。这样想的话，阿甘似乎理应能启发我们更多。那就先说蝙蝠侠。
布鲁斯·韦恩的经历虽然戏剧化得不真实，但刨去面具的他，还是会展现出一般人可达到的品质。他战斗、成功、失败、愤怒、失望、恐惧、偏执……不论方式和方向是否正确，他一直在主动争取，用他能想到的一切办法去身体力行他所遵循的价值观。最后他成功了，把蝙蝠侠这个符号留在世上后，隐退了。我想一般人能学习的也就是他的勇气、正义感和化恐惧为力量的能力吧。
而阿甘虽然在电影里没有过多的成长，没有从一个先天智商较低的人蜕变成一个“聪明人”，但电影安排给他这样的一生，让人无法去断言究竟是他的运气、他的单纯和真诚、还是更像我们事后根据他总结出来的“大智慧”带给了他这样的人生。对于阿甘自己来说，结局可能是不完美的，因为最爱的人离去了，但他还有小Forrest，拥有了未来，希望他还记得他妈妈说的，"You got to put the past behind you, before you move on." 但无论如何，阿甘终究成了美国甚至世界上家喻户晓的一个角色，可能没人想主动降低自己的智商，但是或多或少都会羡慕阿甘那份简单纯粹。还有一点我想提到的是，阿甘轻描淡写的带过了美国历史上发生的很多事件，包括肯尼迪和列侬被枪杀、尼克松因为水门事件被弹劾、越战、反战集会……对于这些我的观点是有些含糊的，因为一方面可以说阿甘对于这些大事件的不敏感让他更加脱离主流社会，但另一方这样又似乎没什么不好，本来绝大多数人就只能被历史的车轮卷入却无力改变任何事，阿甘的态度可能更是一般人对待多数事件应有的态度，远离复杂或许会让他更平静和专注，比普通人少一份浮躁和焦虑。
所以当我们努力尝试着寻找似乎正确而又复杂方法，得到的却始终只是平庸的人生。我们才更尊重阿甘能在过程中一直保持的一颗简单的心，也才羡慕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侠最终能互相成就。我们常常体会到自己的不足和无能，所以总是盼望能注视着那些闪着光的英雄，从而获得些什么，那么这两部电影给出的便是其中两种能打动我们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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