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花贼

    某地出差半月，回来的时候，冒大雨在村民的院子前偷偷挖了三棵凤仙花，经过莲同学的精心包扎，长途跋涉带回家移植于花盆，重瓣双色，长势良好。这凤仙花其实是乡间最常见的草花，有娇艳之色，无动人之姿，跟名贵完全不搭，但看到它，却依然情有独钟。

    小时候最爱花花草草，苦于角角落落都是农人见缝插针的作物，难觅一朵哪怕是最普通的小花。没有种子，无法种植，到处讨要小苗，也难以得到。于是张着一双“贼眼”，四处搜寻。一群孩子，经常在晚饭后混迹于当时的乡政府院子里，蹭唯一的黑白电视看，但我的注意力还不仅于此。看电视之前，我已经搜索到了某个办公室的窗台上，有两棵绿色小植物，委屈地缩在两个破铅碗中。趁小伙伴看电视正酣，我借口回家睡觉，把两个破碗顺回了家。担心父母发现，放置于院门的水泥平顶上，有一顿没一顿浇水，后来当然变成了枯枝，到现在也没闹明白那是什么植物。

    继续四处张罗搜寻。功夫不负有心人，居然在远离村子的一处农人院子里，发现了排列整齐规则的花坛！看得出，主人也是爱花之人，颇具匠心地在院子中间，因陋就简就地取材，用一个个破碗破甑，搭建了两个金字塔形小花坛。花苗甚多，我只认识其中两种：土菊花与凤仙花。一个人不敢贸然行动，约了一个同伴，怂恿再三，她才有勇气跟我去偷花。月亮隐进云层，一切都朦朦胧胧，躲过恶狗，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跨进半米左右高的石头垒起的小矮墙。说实话，看着那些繁茂的花草，踩过无数次点，流过无数次觊觎的口水，但等真正付诸行动，还是心跳如鼓。选择项太多，一时间竟然不知从何下手，只能挑个头最大的，但杆壮根深，一用力就发出声响，只好这棵拔两下，那棵又试一下手，终于各拔得一棵。怕惊动主人，不敢久留，依原路退出院子，迅速窜出四五百米，往后看看没人追来，才长出一口气。鬼鬼祟祟检点赃物，迎面碰上一个老农，夜色里也没看清是谁。回家趁月色正好，趁父母早睡不注意，把花苗种在墙脚隐蔽处，那个地方阳光不易到，大人的注意力也不易到。一夜无话。

    第二天起床洗漱，只听五十米外的女伴家异常热闹，咒骂声，哭喊声，外加一个热水瓶的破碎声。我心神不宁地从西边矮墙望过去，只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早起的老爸已经听了个大概，阴沉着脸问我：“你有没有一起干？”我慌得连忙摇头否认，老爸不放心又走出去劝架。我生怕面对老爸质询的目光，吞咽了两口泡饭，准备脚底抹油，老爸已经黑着脸冲进来，一把摁住我一顿胖揍……反正那天早上我上学迟到了，两眼红肿，早有同学得到风声促狭地看我，臊得无地自容。

    晚上到家，吃饭都大气不敢喘。老妈骂我：罪过啊，林仁癫人（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女伴爸爸，）家里最值钱的就一个热水瓶，今早被摔破了，你再去偷，会害死人家的……我不知道那苦主是谁，既惊且惧，惶惶不可终日，生怕他也闹上门来。长大以后才明白，老爸用课余时间讲述的“孙子兵法”，教出了一个好学生，他用一招“明修栈道”，收拾了女伴，顺带“敲山震虎”，提醒了治家甚严的老爸，在家里“暗度陈仓”，替他收拾我。那苦主，熬了三天，也终于按捺不住出手了。第一天，风平浪静，第二天，阳光普照大地，第三天，正当我以为事过境迁，庆幸逃过一劫完全放松警惕时，放学到家，赫然发现种在花盆里的仅有两片叶子的茶花，被掐了脖子，所有的泥地上的花苗，也都整整齐齐地被砍了头，地上却干干净净，不见一片叶子。心下顿时明白，是那个主人上门“复仇”来了——我破坏他的花坛，他扫荡了我的花园！哑巴吃黄连，我无言以对。

    富有戏剧性的是，墙脚隐蔽处那晚种下的花苗，居然劫后余生，像一个耻辱的标记，皱巴巴地站在那里！那一年春夏，整个院子都非常萧条。我闲了的时候，就蹲在那棵硕果仅存的花苗前，看看它长高了没有，但一直不见它有什么变化，叶子始终皱巴巴。这样持续了两三个月，那些皱巴巴的叶子，颜色居然由绿而变红，卷曲皱起，形成了硕大的花朵！原来，这颗花苗，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重瓣凤仙花品种，难怪主人如此珍爱。那棵凤仙花，它光开花，不结籽，秋天到来的时候，就枯萎了，结束它的生命。但是，它像一个里程碑一样，站在我的生命里，长久地提醒着我，不可夺人所爱。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偷盗过别人的心爱之物。但是心里依然沉甸甸，觉得父母没有宽恕自己，因为当年的行为，我让父母蒙了羞。

    很多很多年以后一次归宁，吃饭的时候，我特意提起那次偷花事件，想试探父母对此的态度。老妈说：那个人真是个混蛋，不过是小孩子偷了一棵花，居然就翻脸不认。我涨红了脸，为自己当年的无知，也为得到父母的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