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1870年（同治九年）春，某日晨，大清国江宁城两江总督衙门。

     将要赴京上任的曾纪泽，一早来向父亲、两江总督曾国藩辞行。

    “父亲大人，儿今天上午就要启程赴京了，您老人家平日的教诲以及这两天的嘱咐，儿都铭记在心了。”

     “好啊，泽儿，你已经32岁了。古人云“三十而立”，你也该展开翅膀、去自由翱翔了。”曾国藩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纪泽，像一个老艺术家审视自己多年心血铸就的作品——眼前这个既有儒雅书卷气，又有峥嵘英雄气的儿子，令他满是欣慰。

     “泽儿呀，你这次赴京远行，为父再送给你三个字，’清’、’慎’、’勤’。这三个字，乃是明太祖朱元璋告诫天下官员的，今天送给你也正合适。”

“纪泽敬聆父训。”曾纪泽往前挪了挪身子，点头答道。

     “第一是’清’字。咱们家世代务农，自父亲这一代起，秀才、举人、进士、翰林一路走来，接着是侍郎、巡抚、总督、拜相封侯，位极人臣，老天对咱们家，不可谓不厚矣！出身在这样的环境里，最容易养成骄奢淫逸、贪图享受的毛病。这么多年我管束甚严，你肯定觉得很压抑吧。这次离我远行进京赴任，你可以说真自由了。但是，人一旦自由了，就容易放纵自己。你现在官阶已经二品了，讨好你、巴结你的人一定会有很多。你要不能坚守这个“清”字的话，三五天就被围绕你的人拉下水了。一旦被人拉下水，你的清介之行、报国之志也就都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你和你曾经的初心、理想，也就从此殊途异轨、分道扬镳了。这一点，你一定要时刻牢记，不能有一丝含糊！”

    曾国藩两眼紧盯着纪泽，好像严师盯着高徒，越说越激动。

     “这个’清’字，孩儿一定会警惕坚守，绝不容有半丝含糊！”曾纪泽连忙起身、语气坚定地答道。

     “第二是’慎’字。你即将要当差的户部，那可是国家的财政中枢呀。国家的钱怎么收上来、如何花出去，每一件大事、每一件小事都需要谨慎。从收的方面讲，国家多得一分，百姓就少留一分。稍有不慎，收钱就成了抢劫。底层老百姓的生死温饱，都和这些皇粮国税紧紧地绑在一起呀。从花的方面讲，这些民脂民膏既不能被无端浪费，更不该被侵吞私分，都要切切实实用到国防、用到救灾，用到真正需要国家要办的事情上去。今日列强侵扰、外患不绝，大乱初平、内患未息，国家收的每一分钱、花的每一分钱都要谨慎、谨慎、再谨慎啊。”

     “你可能会说了，户部有尚书、侍郎等主事者，还有郎中、主事等那么多同僚，我一个人能左右多大的事情呀？但为父要告诫你的是，不管别人怎么样，你自己要心存百姓，心存社稷，能多尽一份力就多尽一份力，能多操一份心就多操一份心啊。”

     “父亲说得极是。”曾纪泽边听边点头说道。

     “第三是‘勤’字。这个估计你最好理解。你跟随为父这么多年，你能看见为父每天是几时起床、几时就寝，白天是如何日理万机、处理政务的。事情再多，也要案无留牍。否则，一点点的拖延、一点点的懈怠、一点点的不作为，就会使一个县、一个府、一个省、乃至一个国家，越转越慢，越转越乱，一天天地无法收拾了。”

     “孩儿都记下了！”曾纪泽一字一句地答道。

     看到曾国藩说完了，等候一旁的随员起来提醒到：“曾大人，船已经在岸边等候多时了，请公子启程吧。”

     “噢，纪泽，你看我年龄大了，差点把这个事给忘了。这几本书，《论语》、《孟子》、《史记》，还有为父编辑的《经史百家杂钞》，都是为父平日里给你讲的最多的，已经差不多可当你修身治事的教材了。虽然你已经很熟悉了，但今天还是都带上吧。遇到难处时，你再拿出来翻翻，要知道这圣人所言，每一个字都不是随便讲的。”

     看着随员包好书后，曾国藩缓缓起身，拉着儿子的手，走出了厅房。

     出了总督署的大门，曾纪泽含泪和头发花白、年届花甲的父亲告别。

     “虽然是春天了，这风还是有点凉。父亲，你留步吧。”

     “好吧，让父亲再好好看看你。”曾国藩双手抚着儿子的肩膀，用昏花的老眼仔细端详着、欣赏着，口中喃喃自语道：

     “长大了，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