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

作者: LJhku | 来源:发表于2013-07-22 23:36 被阅读9106次

一大早来到地铁站。站台上人不多。很快车就到了。

车上显得热闹许多,车里有人在大声说话,大家都看着那边。我往前靠了靠,想看个仔细。车厢正中间站着两个男人。一个人抱着吉他,另一个拎着一把小提琴。说话的是那个吉他手。他留着络腮胡子,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皮夹克,吉他用带子斜挎在胸前。他好像好高兴,转着头大声和周围的乘客说着什么,我听不懂。他的同伴,那个小个子短头发穿衬衫的小提琴手则低头拨弄着他的琴,发出丁冬的响声。

车门关上,地铁重新出发了,哐当哐当地。吉他手突然把声音放低了,这次我听清楚了。他说:“这次弹个轻快一点的。”然后他们两个交换了个眼神,头一抬就开始演奏起来。琴的声音像茶一样清澈而振奋,令人惊喜。他们配合得非常娴熟,像是一起表演了很久了。旋律确实很轻快,让人忍不住踢起脚步来。两人一边弹,一边向两侧靠,对着靠近的乘客咧嘴笑,在我面前晃了一圈,又转回了原位。全车人都看着他们,没有人走动,也没有人说话,似乎这车上一直就只有摇头晃脑的两位艺人和他们的音乐。

车摇摇摆摆地停进下一站。门一打开,他们刚好拉响最后一个音符,分毫不差,让新上车的乘客继续像我之前一般,对着突然响起的掌声摸不着头脑。

他们鞠躬报谢掌声,然后吉他手开始在乘客间走动,询问他们喜不喜欢刚才的歌。开怀的乘客纷纷摸出硬币,放进绑在琴头的一个小口袋里。吉他手很高兴,宣布下一首歌会激昂一些,然后车门一关,他们又奏起来了。就这样来来回回,旋律起起落落。

终于某一站,他们似乎终于要下车了。他们回头挥了挥手,向他们的听众致谢。我们也朝他们挥手,直到看不见他们,车上才恢复应有的熙攘。

地铁站口似乎也有很多唱歌的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大多是自弹自唱。在我听来,他们都唱得非常好。不过可能这年头想唱歌的人太多了吧,只有一副好嗓音还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也都不着急,选择在地铁里,或者在游客较多的地方,背起琴就这样唱,不用麦克风。更多的时候是他们唱他们的,路人走自己的。有些人路过的时候会停一下,扔两块钱在琴盒里,表演者就大声说声谢,也不停,继续唱。

伦敦的街头艺人让我想起在深圳弹唱的吉他手。他们也是同样的潦倒和落魄。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好像他们更加孤独一点。我在大运会前回去,却已经见不到他们了。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另寻他乡继续唱,还是从此放弃,任由希望之火如风前残烛般熄灭。

能在奥运会前夕,自由在地铁站口卖唱,这让我对伦敦这座城市多了一份好感。

除了卖唱的,地铁里还有其他类型的生存。

皮卡迪利广场站口,有一个乞丐。

他的全副身家都在这里了。一条大破毛毯,后面用垃圾袋堆着不知道什么东西,人蜷缩在前面,似乎穿上了他所有的衣服,手里拿着一块纸板,写着"Homeless and hungry, please help me"。

在圣保罗大教堂下方,一群占领华尔街的支持者搭起帐篷,把广场变成他们的基地。广场上摆着大的标语,表达着他们的不满和诉求。到处是无业嘻皮客,向行人宣扬他们的理念。

可是地铁站里的这个乞丐似乎连这最后一丝向世界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终于被生活压得不堪重负,选择放下所有的尊严。城市的角落里经常能看到他们。每次看到这些人,我都有一点点的不安,没有比绝望更令人值得同情。

但是我对这一个无家可归的人印象最为深刻,却不是因为他自己。

而是因为在我走下地铁站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女人从里面走出来。她走过这一个乞丐面前,突然停下脚步,然后马上又回头,打开自己手里的塑料袋,拿出一包饼干,放在了他的面前,说了两句话,又继续上去了。

我看到乞丐放下了纸板,接过了饼干,用双手紧紧攥住。等我下去再回头望,他还盯着那包饼干,久久没有撕开。

地铁里似乎总是挤满了游客。过道上常常塞着大大小小的行李箱,人们讲的也常常不是英文。而伦敦地铁系统又比较复杂,有些换乘线路的恶心程度堪比北京地铁。

所以当我站在扶梯往下行,突然有一个女人高喊着一句什么外语在我身边飞奔向下冲的时候,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

等我走完九曲十八弯的扶梯终于来到站台的时候,我又见到了她。她站在站台上,向站台对面更大声地用外语喊话,似乎很着急。

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个男的站在对面,等女的喊完了,他就喊回来。声音很嘹亮,充斥着整个站台。大家都望了过来。他们似乎不在乎,继续用他们的语言喊着什么。

当广播提示下一辆车快要进站的时候,他们一起望了望车来的方向。她带着好像快要哭的表情,不再喊话了,而是挥着双臂,用力向对面飞吻。一直到从两个方向飞驰而来的列车先后穿了进来,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她仍然坚持不懈地夸张地献着她的爱。从车上下来的乘客都望着她,不知道和自己有没有关系。她都不管。

我上了车,往前开走的时候,我回头看她。她对着对面空的站台,依然没有放下她的手。

伦敦地铁应该有很久的历史了吧。很多设备都显得很残旧。有些站从里面看感觉有点像废弃的兵工厂。有些车门上有老旧的涂鸦,车上没有空调,车厢的灯也不时会自动熄灭。

车次倒是很频繁,所以即便这座城市十分繁忙,依然有些线路显得空空荡荡。车上的人也很安静,尤其是晚上,很多人靠在座位上就打瞌睡。没有什么人吵闹,年轻人则迫不及待掏出电话,可惜地下收不到信号,他们只能玩玩内置游戏。

一直都这么安静,直到在某个站停靠快关门的时候,一个小男孩冲了进来。他的父母显然没有看住他,因为他们直到地铁门关上了,才姗姗来迟出现在站台上,小男孩冲他们挥手,他们则看上去十分惊慌。

列车没有因为这么一场小闹剧而停止运行。它哐当哐当地继续向前冲,把小男孩关在车厢里,把他爸妈留在了站台。车厢里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小男孩也好像懵了,喊着爸爸妈妈摇摇晃晃向后走。突然灯灭了,他害怕地叫了一声。

等到灯亮起来的时候,他开始哭起来。车上的乘客都起身过去询问状况。一位男士连忙哄着他,然后对我们说他还是在下一站下车把孩子交给乘警的好。有位女士提出她一起去。人群又散开。

一番明明暗暗之后,车到了下一站,他们两人就带着孩子下车了。

我想在这地铁站里,人和人是不是经常像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对方迷失方向,又或者陌生的人匆匆相遇,而来不及相识就匆匆别离,一次又一次在地下分手。

几米在《地下铁》里,引用了辛波丝卡的一首诗:

我们何其幸运/无法确知/自己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

——《我们何其幸运》

我也觉得,我们何其幸运,在地下拥有这么一个依然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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