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任的退化

首先推荐一个全程游戏时常大概十分钟的小游戏《信任的进化》，这个游戏产生自一个实验，实验者受到一战后期各战线私下达成和平的启发，想要尝试探究人与人之间信任的关系，怎样的待人策略更好之类的。

为了下一步讨论可以进行，我先将游戏表达的一部分观点放在这里。相信我，这一点内容不妨碍游戏值得你亲自花十分钟体验一下。游戏中体现的规律之一，就是特定的两个人之间接触的时间越短，无脑地试图坑害别人的策略就更有利；相反的特定的人之间接触的时间越长，那么彼此宽容互相帮助的策略就更对彼此有利。

这条规律可以解释很多事情，比如为什么古代从部落制转化为分封制：

部落首领没有时间去和每个人细细相处，只能和少数人处得习惯后借助他们去统治其他人，这样他们彼此间都是“接触时间长”的关系，可以互相信任，反过来他的封臣也有时间去接触了解封臣的封臣，由此大家都可以彼此长时间接触了解互相信任，联合起来就是一个庞大稳定（相对）的系统。反过来继续部落制则部落首领没时间和每个成员长期接触，反倒越是想坑首领一把赶紧溜的人得利最多——坑完首领也没时间细细甄别你是谁为什么这么做，多半放你一马，于是部落里大家有样学样都这么干，部落分崩离析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直到什么时候部落分裂到足够小，首领又能接触了解每一位成员为止。

再比如说为什么一战时会达成各战线私下的和平：

一战由于攻守科技发展的不平衡，防守的优势远大于进攻，于是进入了堑壕战时代。堑壕战的特点之一就是每天前线的两边都是同一支部队，时间长了自然会有一些彼此接触的契机，天长日久自然会彼此熟悉，人就会调动起“彼此宽容互相帮助”的长期交往思路。另一方面，从拿破仑时代开始，士兵们都是大量动员征召的公民兵，他们虽然充满了保家卫国的热情，但对于自己的上级主官往往并没有什么忠诚可言，这和分封制时代和封君朝夕相处，为了封君愿意牺牲一切的士兵不同。在堑壕战导致的长期接触和征兵制导致的稀薄的忠诚两边的助力下，出现了私下和平这种战争史上的奇观。

解释清楚了规律，咱们再来看一下当今世界的发展趋势。

《国富论》前两章讲过（我只看过前两章......），劳动分工是生产力的源泉。随着社会发展，生产力逐渐进步，劳动分工的程度也在逐渐加大。这意味着很多事情，比如城市化的发展，比如人们越来越难以了解社会的全貌，比如你越来越难掌握完整靠谱的医学知识，只有全然信任医生以求保住自己一条小命等等。综合起来说的话，劳动分工的程度加大意味着你必须与几乎全然陌生的人合作才能完成一些基本的事情。

就像分封制代替部落制、征兵制代替私兵制一样，制度的进步就是在生产力进步的基础上，通过制度来减少人与人的接触时间，以便每个人可以与更多的人合作，促成更大范围的社会分工。反过来越高的生产力，越大范围的社会分工则越是会将人与合作者之间的接触时间缩短，则越是会造成人与合作者之间的不信任。在彼此不信任的情况下，还要让他们彼此合作，最合理的保证就是制度，通过制度要求他们即使仅仅出于利己的私心，也必须要为对方的利益考量，例如促使服务人员服务客户的提成和投诉制度、促使工人勤恳工作的计件工资制度等等。

总结一下，上面两端的结论就是我们在用制度来代替人与人之间原本通过接触来建立的信任，要求人们出于利己的考虑也要去为陌生人尽心竭力。这样导致的必然结果之一就是人与人之间逐渐不信任，而制度也很有效地利用这一点来建立监督体系（例如纪检制度、中央巡视组、巡回法庭等等），借此来要求人们更有效率地工作。

相比起最开始的部落制来，毫无疑问信任是在逐渐退化的，人们可以信任熟悉的人越来越少，必须合作的陌生人却越来越多。但硬币的另一面是生产力的逐渐进步，显而易见信任的退化是社会生产力进步所付出的代价（还记得为什么吗？劳动分工导致生产力进步，同时也减少人与人的接触时间，接触时间越短的人越互相不信任）。

那么通过总结出这条反人类的社会进步规律（不知道哪里反人类？你喜欢一个其乐融融互相了解的大部落还是一个彼此冷眼旁观的看客社会？），我们可以对未来做出这样的靠谱的预测：下一步劳动分工还会加剧，城市化进程会加大，人口会更加向中心城市集中，人们越来越只了解自己领域的知识而对其他领域一无所知，信任别人变得更加困难却也更加别无选择，现在人们剩下为数不多的传统需求如社交、购物等等也会越来越分工化专业化，网购、匿名聊天、网络社区等还仅仅是个开始，只会愈演愈烈。

你说不会？你说传承千年的传统不会简单消失？大清国皇室也是这么想的，咱们用事实说话。反正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事情等我去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