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不是“鬼”

——屈原《九歌·山鬼》鉴赏

原文:

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

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表独立兮山之上，云容容兮而在下。

杳冥冥兮羌昼晦，东风飘兮神灵雨。

留灵修兮憺忘归，岁既晏兮孰华予。

采三秀兮于山间，石磊磊兮葛蔓蔓。

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

山中人兮芳杜若，饮石泉兮荫松柏，

君思我兮然疑作。雷填填兮雨冥冥，

猿啾啾兮狖夜鸣。风飒飒兮木萧萧，

思公子兮徒离忧。

 

最近在看木心口述、陈丹青记录的《文学回忆录》，木心先生特别赞赏屈原，“中国诗人，要说伟大，屈原最伟大”，他尤其喜欢屈原的《山鬼》，被感染，于是找来重读。

整首诗带有很多“兮”字，读起来有点像唱歌一样，朗朗上口。大量运用“兮”字是楚辞的一个特色，就像现在歌词的“啊”“哟”之类的语气词吧。这类词语本身就带有很大的抒情性，对于屈原这个被小人陷害、被楚怀王疏远的失意人来说，这个字无疑迎合他的抒情需要。我们现在要倾吐苦水，，有时一言难尽，只“唉”的一声，心境全出了，应该是一样的道理吧。

可是，屈原要抒发什么情感呢？诗中间说到“思公子兮徒离忧”，思念公子让人心忧啊。这明明是一个女子口吻啊，不符合屈原的实际情况啊。这就不得不说到屈原的创作手法了——“香草美人喻”。

木心先生说过，“文学要拉硬弓，不要拉软弓。所谓拉硬弓，要独自暗中拉，勿使人看见。《诗经》、《楚辞》，是中国文学的两张硬弓。你只有找到精华中的精华，那整个精华就是你的。”“香草美人喻”就是屈原诗的精华。他将文学和政治分得很清楚，所以诗歌里他不直接倾吐自己被楚怀王疏离的苦闷，而是采用大量的香草来暗喻自己高洁的品质，如诗中的山鬼，其实是一女子，驾的是辛夷木车，身上披的是石兰杜衡，都是香花美草让人觉得清爽高贵；用美人对心上人的思念来传达他对楚怀王的忠心。那个让山鬼苦苦等待不愿离去的公子不就是偏听了小人谗言放逐了屈原的楚怀王吗？而那个多情幽怨的山鬼不就是失意孤独的屈原吗？

“山鬼”不是“鬼”

这种委婉表达情感的方式不仅影响了中国后世的诗歌——“诗贵含蓄”，我想也影响了人们传达情感的方式，含蓄委婉恐怕也是一个中国特色吧！上高中时听得学校一男老师爱慕女老师，借借书之名试探女老师的情感，还书时将一纸条夹在中间，上面写着“身无彩凤双飞翼”。女老师懂其心意，回“心有灵犀一点通”，结果两人结成秦晋之好，成为校园一段佳话。这种含蓄的示爱方式真的好浪漫！

“山鬼”不是“鬼”

可惜，屈原的“痴情”并没有换回楚怀王的信赖。“风飒飒兮木萧萧，思公子兮徒离忧。”伤心难过的山鬼依然不肯离去，“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就像现实中被放逐的三闾大夫最终选择了自沉汨罗，也不肯放弃自己的节操和理想。诗歌的美美在他给我们竖起了一个信仰的标杆，当我们困顿郁闷，我们在诗中能找到了心灵的栖息地。今天我们依然吃着当年撒向汨罗的粽子，那是养育我们心灵的粮食。

“山鬼”不是“鬼”

前两年《思美人》电视剧热播，我们看到了真人版的“山鬼”，屈原又走入人们的视野。如今重读《山鬼》，虽字词华丽文字略显陌生，但是真的读起来又朗朗上口，读进去花美草美人美，多情而执着的山鬼如在眼前，那感觉就是传说中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