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末年,北方遐方绝域,荒草枯树沿路小道。
此时两个书生正在树底下乘凉,书生一个叫李偏远,一个叫马博安。
二人都是从山东老家出发参加举人的考生,皆家贫如洗捉襟见肘,索性提前赶路参加科举,便早早提前两个月进京赶考。
一路上二人倒也平安无事,他俩都衣衫褴褛,补丁斑驳,自然也没有拦路匪晦气抢劫两个一寒如此的书生。
此时正值旭日东升,炎阳炙人毒辣,只把他们两个晒的实在无法步行赶路,准备在附近找一个乡镇落脚。
“博安兄,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如去前方乡镇落脚,找一山户歇息一晚,明日再早早赶路如何。”李偏远擦了擦头上热汗,本来他们就是长袍加身,再加上阳光毒辣,两个汗流浃背,脑袋迷迷糊糊。
马博安赶紧同意,本来还想拽几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但热的晕晕涨涨的,这大任未免也过了。
两人看了看引路石,前方山村叫魁梧岭,两人看的自然欣喜,魁也,中魁也,高中之。
还没有走到村子就遇见了一桩稀奇事,几个妇人叽叽喳喳说着闲话,虽然两人听不懂乡音,但一路上接触奇人异事也是多了,看着唇语便大至了解妇人议论何事了。
提着扁担的麻脸大婶说他们村最大的老财主女儿遇害了,居然是被她女儿以前老相好给残忍杀害了,可怜老财主入赘的上门女婿,本来还准备参加科考呢,现在失魂落魄生不如死。
嘴里吊着旱烟袋子的胖脸大婶也是唏嘘不已,山西老林多,有时候吸口旱烟能驱逐蚊虫,只不过她说的反而奇怪了,老财主女儿之前喜欢同村的李大壮,后来老财主收留入赘了女婿,所以就把女儿许配给了穷书生李淡然。
结果就在李淡然信心满满准备考一个举人光宗耀祖,突然出了这一岔子事,这村里人都知道李淡然喜欢老财主女儿死去活来的,常常对天呢喃非她不娶非你不意,现在饱受打击,人憔悴的一塌糊涂,还哪有精力参加科举考试。
马博安听到这里故作姿态一笑,然后道肯定是那同村李大壮因爱生恨杀死意中人,只是可怜同为落魄穷出身的书生了,受此打击怕是要错过科举了。
“哈哈哈,博安兄台就敢笃定吗,妇人之言可信一半,我们且去村子借住打听一番便知真假。”李偏远却是淡然一笑,颇为洒脱对马博安说道。
于是两人闭口不言此事,背负行囊往山村赶去,魁梧岭居于半山腰,四周尽是深山老林幽谷,唯有一条野草丛生的老路,两人步履蹒跚,汗流至踵。
行至夕阳西垂方才到村,只看见村头古树下面一老人在乘凉,耄耋之年,胡须皆白,老人眼睛沧桑犀利,充满了历史的风霜。
“这位老丈,我们兄弟二人是进京参加科举的考生,路遇贵地,天色已晚,外面全是老林幽树,所以请问可否让我们借住一宿,报酬五钱。”
马博安恭敬对老人说道,耄耋之年的老人极其稀少,所以无论你是才子还是大官,见到耄耋之年的老人都必须彬彬有礼,不可持官高压人一等,不可以钱厚轻视喜寿。
“二位大人可是童生,是老朽木讷了,年龄大了耳朵也聋了,大人乃是读书人不必于老朽客气,且随我去寒舍休息,天热潮湿,我让我家令子去给大人接山泉水洗身解乏。”
老人轻声笑道,领着马李二人往寒舍走去。
寒舍虽旧,里面却是整整齐齐,东西放的板板正正,书桌上此时还有一个打开一半的书,永乐大典。
马博安惊奇咦了一声,想不到山野村夫家里居然有这种好书,不过细微观察原来是手抄残本,里面记载十之八九都已不全,对李马二人看来唏嘘不已。
老人令子年纪不大,十三岁,虎头虎脑的,老人年老得子,老人发妻听小虎子说早些年得病走了,剩下他俩相依为命。
用山泉凉水冲洗完身体,马李二人舒爽走出。
晚饭简陋,一碗粥里面几根野菜飘着,几个发黄的窝窝头小虎子眼巴巴看着却不敢吃,马博安看的心疼那出来递给小孩子。
吃饭闲聊间老人无意说起来一件事让李偏远暗自皱眉,在前几个月老地主家的上门女婿曾跟他买了不少棉花,书生都在家温书买棉花何用,后来听那书生说买来放背包保护书用,老人深以为信,但后来看到我们并没有棉花,好奇问了一句就随口提出来了。
棉花保护书,真是滑稽之谈,护书牛皮乃上选,棉花易潮湿易点燃所以不宜护书。
吃完饭闲来无事马博安提起了我们在村外听到的见闻,想请老丈闲暇说上一二。
老人沉默良久,叹了口气,人老了眼睫毛都是空了,好不容易碰到能倾诉的人了,而且同是寒户出身子弟,自然是无遮掩说出来整件事情。
前五天,村里老麻子去打水发现被抛进水井的马氏,马氏是老财主宝贝女儿,他家没有男丁,只有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女儿。所以马老财主就托老友寻到一个出身清白,无父无母的穷书生,那书生倒也算是有出息,郡试成功考过,可惜就在准备考举人时,突然听到如此噩耗。
李犹然悲愤欲绝去县尉深夜敲鼓,要求抓出那天理不容歹徒,后来县尉经过盘查,终于找出来一个有嫌疑的,据老麻子去打水时说自己曾看到一个壮硕的背影进入密林中,倒是自己还没有发现井中马氏,所以没有在意,现在细细回想一一对照村里人身材,发现那个壮硕身影是村中李大壮。
当时所有人都震惊了,县尉把李大壮抓会衙门审问,李大壮矢口否认自己杀害了马氏,反而一脸悲意要求看到凶手绳之以法,然后自己一条烂命同葬马氏坟墓。
李犹然双眼都哭出血来了,咬牙断定就是李大壮,现在县尉说到三天后原地会审,哎,明天就是会审了。
说到这里老人叹了口气,反而不似抓到凶手那般激动,隐约叹气哀声。
马博安狐疑问道,老丈为何唉声叹气,难道说那李大壮真是被冤枉不成,还有与那马氏是否曾经纠缠不清,因爱生恨,才怒起杀人。
说到这里,老人更是苦笑连连,喝了口水才缓缓道来。
马氏与李大壮本是青梅竹马,怎么可能会因爱杀人呢,只是人证物证俱在,李大壮危也。
一夜无话,陋室只有草席,马李二人披上薄被便早早歇息,明日商量着去看一看这离奇事。
第二天马李二人就被虎子早早叫起来,说是要领他们去看会审现场。
村东头,一个深井旁,此时正站着六个青衣官差,押着一个五大三粗的魁梧汉子,而壮汉对面则是一个身高不逊色于汉子几分的少年,少年身体单薄瘦弱,但一脸正气,此时正双眼通红恶狠狠看着壮汉,旁边坐着一个衣衫简朴的白发老者,老者一脸悲意,身后有几个佣人扶着老者。
围观人群则是本村人 ,此时李大壮父母正哭天抹泪说令子被冤枉的,李大壮长相端正,眼神正绝望看着四周,不是绝境的眼神,而是人离去时悲伤至极的眼神,令人看了泪从心头涌出,泣不成声。
县尉是个四十多年的中年人,此时一脸正气怒喝李大壮。
“嫌疑人李大壮,马氏被投入井中是不是你所为!”县尉怒喝,眼神圆瞪着李大壮。
“哈哈哈,我与马氏青梅竹马,即使被大老爷拆穿了我也忍痛割爱了,我堂堂八尺男儿怎么可能杀心爱之人,定是有小人冤枉于我。”李大壮仰天大笑,说话铿锵有力,一字一句诛心破腹,无半点虚言。
旁边有山妇议论,李大壮这孩子生性忠厚,怎么可能办出这等事。
老财主也是悲意看着李大壮,听了他言论也是一愣。
“哈哈哈,当真是伶牙俐齿,恬不知耻!”
李犹然在众议论纷纷中挺胸走出,眼神愤恨看着李大壮。
“八号早晨你是否在家,可有人证!”李犹然直勾勾看着李大壮逼问道。
“我八号早早起来去山中打猎了,和父母分家后自然是孤家寡人。”李大壮坦然回道。
众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很明显李大壮意思就是没有人证,自己是去打猎了。
县尉皱眉眯眼看了看李大壮,意味深长笑了笑。
“没有人证物证,那就请大麻子出来看一下你的背影吧。”李犹然冷冷说道。
不多时,从人群颤颤抖抖走出来一个麻脸老头,他哆嗦个手,不敢说话。
“麻脸大叔莫要害怕这歹徒,县尉大老爷在,有话直说实话实说即可。”李犹然轻声细语对麻脸老头道,老头这才不颤抖,慢慢的安心下来。
“八号凌晨卯时我洗漱完毕去打水井打水,去的时候在旁边老林子里发现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但是那天太阳都升起来一点了,所以我看的清清楚楚,那身影魁梧高大,肌肉饱满,而且衣衫……衣衫和李大壮曾经打猎灰色长袍无二,发型也是如你一样半披半束。”
麻脸老头唏嘘不已讲起来自己看到的一幕,顿时李大壮父母一脸惨白,颓废坐在地上不知所措,唯有抹泪哭泣。
“你这是胡说,李犹然给了你多少钱了,我那天明明就是打猎了,肯定有人冒充于我。”李大壮怒喝道,眼睛瞪如圆铃。
“人作孽,天遣之,你以为你没有露馅,可惜被早早打水的麻脸老丈看到了。”李犹然冷冷看着李大壮,幽幽说道。
“肃静,李大壮你可有话说!”县尉怒喝,拍案而起。
“我……”李大壮一脸哀意,颓废苦笑,喃喃自语,奸人陷害。
“本官判定李大壮因嫉恨而残杀马氏,秋后问斩。”县尉站起来怒喝道,顿时李大壮父母哭晕当地,不省人事,老财主也是愤恨叹气。
人群议论纷纷,一个个用难以置信的目光打量李大壮。
李犹然站在原地,冷冷一笑。
……
“李大壮没罪。”
人群之中突然走出来一个书生打扮的少年,少年眉清目秀眼神纯净,此时正一脸玩味打量着李大壮。
“你是何人,敢妄谈此事。”县尉喝道。
“我乃路过贵地童士,准备参加举人考生,见到无辜人被冤枉自然是忍不得,奸人得逞,好人被冤。”
出来之人自是李偏远,马博安一脸惊恐,拼命给他打着眼色,示意莫要胡说八道,否则性命攸关呐。
“好,本官给你机会,凶手是谁!若当真胡搅蛮缠,童士还是书生你都要陪葬。”县尉声音冰冷没有情绪,眼露杀意看着李偏远。
李偏远轻松一笑,毫不在乎自己正危在旦夕,命悬一线。
“凶手就是这位李犹然才子,才子真是愧对读书人,读孔孟之道,却行猪狗不如之事。”李犹然一指李犹然,一脸淡然对县尉道。
“你这胡说书生,若说不出来所以然,你就留在此地等着一块秋后问斩吧。”县尉冷道,他只当有那读书读傻之人,自以为自己聪明机智,所以强强出头。
“哈哈哈哈,我是凶手,证据何在!”李犹然哈哈嘲笑,嘲弄看着李偏远。
“第一:你身高和李大壮相仿,所以背影体型可模仿。”
“第二,你长发皆为盘起,也可模仿李大壮发型。”
“第三,你熟知麻脸老丈早起时间,所以掐好时间来模仿李大壮。”
“第四,如果我没猜错,马氏并非淹死,而是你李犹然提起杀死,故意扔到井中。”
李偏远一字一句诛心道,寒气直逼李犹然眼底。
“哈哈哈哈,妄谈之论,我身高相仿却体型没有他宽厚,我长发一直皆如此,麻脸老丈起床时间我更是不知,我与马氏恩爱彼此许诺一生一世,我则可会杀死于她,你这厮,愧为读书人,县尉我请求把他明天问斩,辱我清白,生死之仇。”
李犹然不急不缓道,仰天长叹,悲意流露。
一时间众人众说纷云,乱成一团。
“书生,你作何解释!”县尉冷冷对李偏远道。
“你身材单薄但为了装作李大壮特意给虎子父亲买了棉花,填在衣服上显得后背鼓鼓囊囊,然后你发型模仿一盘,从后背看你俩就一模一样了。”
李偏远洒脱道,虎子老爹站出来点了点头,也说起来这件令他狐疑的事情。
李犹然脸色一沉,一脸铁青。
妇人们一听虎子他爹都说了,顿时逼问李犹然买棉花干嘛。
“哼可笑至极,我确实买棉花了,不过是为了保护书籍而已。”李犹然嘲弄看着李偏远,幽幽解释道。
“莫要胡说,我等皆为书生棉花不宜护书,县尉也是探花出身,想必知道护书需用牛皮纸。”李偏远对县尉说道,县尉迟疑却点了点头。
“哈哈哈,区区棉花你怎可随意诬陷于我。”李犹然怒极反笑,狠毒看着李犹然。
一时间众人只感觉气温骤降,异常寒冷。
“你左手臂有咬痕!那是马氏临死前咬破的。”李偏远突然幽幽道,如同一颗石子跌入水中,波浪乍起。
县尉一挥手,几个人高马大道官兵把李犹然左手臂掀起,果然有一个未曾愈合的咬痕。
……
“你你……胡说八道,我那是自己做梦咬的自己,你胡说八道。”李犹然脸色顿时煞白,连连后退。
“你以李大壮名义诱惑马氏出来,然后杀死时被马氏激烈反抗,手臂留下来咬痕,那马氏尸体被打捞上来时嘴角有血迹,然后你就以长袍遮住,只是你忘记了右手也要遮一点,不伦不类必有异常。”
“你购买虎子家棉花假扮李大壮,你熟知麻脸老丈作息时间,你图谋不轨策划已经好久了,你家是大户棉花多的是,只是你害怕以书生身份拿棉花遭怀疑,所以去买以为对书籍一无所知虎子家的棉花。”
“尸体打捞出来时虎子曾详细和我说过,被利刃刺破心脏,嘴里却是红色鲜血。还有那李大壮壮硕无比,马氏怎有能力反抗,只有书生单薄身体李犹然才会被激烈反抗。”
“可惜你一错再错,终露马尾。”
李偏远叹了口气,给众人说明白了此事。
“你个伪恶书生,丧尽天良,老财主收留看你可怜,你居然办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李大壮怒骂道,眼睛滴着滚烫泪水。
“你此番怕是图谋整个家业吧……”
幽幽的声音再次从李偏远嘴里说出来,瞬间其他人都明白了,老财主就一个女儿,若她死了,家业只能是上门女婿的。
李犹然绝望呆坐,沉默不语。
老财主脸色煞白,悔恨痛骂自己瞎眼,引进来一个白眼狼。
县尉一声令下,李犹然被拿下。
三天之后,问斩当地。
……
“恩公叫什么名字,我家定供上膜拜。”李大壮感激问道,洗刷冤枉,李大壮自然是感激不已李偏远。
“哈哈哈哈,且叫我白衣即可……”
远处李犹然声音回荡不决,山野茂林倒也添了不少活气。
“哈哈哈,李兄果真聪慧,今日酒钱我请了。”
枯枝小路,两个白衣书生笑语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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