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哥是个癫子,县城里的人都知道。
人疯掉之后,名字也自动消失了,他是谁家的人,什么时候疯的,都不知道了。孩子们看他一直穿着一条秋裤,就这么叫。“秋哥!嘿!秋哥!”他也应声转头,傻笑着,似乎听明白了。
癫子像是一种危险的动物,父母都不愿孩子去靠近、接触秋哥,他有时候会扬起双手,在空中乱摆,可也不会伤害别人。尽管如此,他很脏,单是这一条就足够父母不让孩子们靠近他了。他永远穿着一条红色的衬衫,已经破掉了,身上全是黑色的尘土,但他和其他的乞丐又不一样,他的头发很短,没有那样很邋遢的长发。
他经常在镇上的广场边逛荡,我常遇见他,却没有和他打过交道,有其他胆大的孩子以及闲着没事做的大人会和他“攀谈”几句,不过大都是与他玩笑,拿他解闷,说完话大家看他痴癫的样子就笑起来,他也跟着傻笑,嘴里含糊不清,却不知道是不是相互理解了。
不光是大人,我们在学校念书时常拿秋哥开玩笑,可现在也记不清是怎么个说法了,他好像成为了某种孩子们之间的暗语,一个符号,提到他就很好笑。而他之所以在镇上那么有名,多半是因为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跳舞。
广场每天晚上七八点就会有广场舞,大妈们分成好几个阵营,音箱里放不同的歌,跳不同的舞,他经常来广场,晚上人多,他也混进来,时而欢呼两声,好像在过什么节日一样。这时候有人发现并且怂恿他:“秋哥!跟她们一起跳!学她们跳!”,他大概听懂了,跟着学起来。可是他的四肢根本不受他控制,胡乱摆动,夸张至极,真是名副其实的癫子的舞蹈,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跳舞的和不跳舞的都看着他,整个广场都是他的舞台,所有歌曲和嘈杂声都是他的配乐。人们笑得前仰后合,没有什么比看一个疯子跳舞更有意思了。我有几次路过,见到他跳舞,旁边的人都笑,给他鼓掌,他也很开心,一边傻笑一边跳,陶醉了。真的很欢快,恍惚间我真以为大家在欣赏他的表演。可是“戏唱三道无人看”,后来大家都笑够了,没人再觉得有什么意思,可他每天晚上还是会来,一个人跟着跳,有小孩子会去逗他,他也还是傻笑,继续跳。某次我下了晚自习从广场路过,广场上没什么人了,只看他一个人在灯下跳舞——说实话,那真不能叫舞蹈——没有音乐,没有人群,一个癫子在那儿乱晃,我似乎记得他有在自己哼什么调子,但我没有长久驻足,记不清了。
也是因为他好玩,镇上人对他没有像对其他癫子那样无情,要是遇见他,手上还有吃剩的东西,也会给他一些;冬天到了,也见他披着明显不合身的羽绒服,大概是谁家不要的旧衣给他了。这样,他也比其他翻垃圾堆的流浪汉,乞丐要体面些。“秋哥!嘿!秋哥!”,大家都这样叫他,他也明白了。
可忽然有一天,我从广场路过,问自己:好像没有看着秋哥好久了。这样的疑问转瞬即逝,也没有在意,和谁都没有提起。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到底从什么时候起,秋哥不见了,人们没有再谈起他,他就像这座城镇的幽灵,来去无痕迹。也许他死掉了,可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吧?他跳舞的时候是那样有活力,也许他只是去了别处,接着跳他的舞了。等哪一天他又逛回来,人们可能都没有意识到他曾经离开过,接着喊他:“秋哥!嘿!秋哥!”,他也可能还记得这个称谓,应声傻笑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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