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参军四十年的纪念日

    1978年阳历12月18日，我骑着借来的旧自行车，翻山越岭上县武装部换衣服。

      家里却还是那么平静。没人交代我注意安全，怎么和领导搞好关系什么的。当时好像庄稼人就没有“安全”这一说，更不懂得什么叫“关系”。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怎么个靠法？也没人细说。翻来复去，耳边就是这一套话。

今天，是我参军四十年的纪念日

      19日走完亲戚，晚上村里演县上的木偶戏，我心事重重，在家呆不住，也去戏台子底下转了一圈。只听到爷爷在给他的老伙计显摆：“我孙子要当兵了，是北京二炮……”回到家，父亲愁眉苦脸，咋也高兴不起来，脸上没有一丝笑容。蹴在墙角一个劲抽“羊群烟”。母亲默默地收拾我的行李，然后用抹布包了一疙瘩黄土，放到我的黄挎包里，说：“离家时带在身上，若不服水土，就到缸子里捏点黄土喝下去，慢慢就习惯了！”

        当兵临走前对家庭的第一次贡献仿佛就是换下来的一身旧衣服，可以留给弟弟穿。现在想起来，当兵的第一道程序就是换装，像脱壳。现在觉着好玩，意味深长。而40年前，绝对没想那么多。就知道，当兵就是到远方去，吃饭不花钱，不用掏粮票什么的。

      但，离家那一天，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像昨天一样。

        12月20日下午，老天下起鹅毛大雪。西北风带着哨子，刮得人心烦意乱。阻隔了要给我送行的亲戚。当时的情景我记得相当牢固，还有些震撼的感觉。两个姑、三个姨、舅父……并不是都没来，问题是最不该来的、最不方便来的却来了。这就是我年迈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两位老人冒着大雪，拄着拐杖，艰难行走二里多路专程前来为我送行。外祖父刚落坐就开腔咧：“到队伍上吃饭长个眼色，第一碗先舀半碗，快快的吃完，第二碗舀一碗，再慢慢吃……”

外祖母与我啦呱没有明确的主题，比如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什么的，倒是有一个细节，使我终生不忘。外祖母一边和我说话，一边伸出手从有襟棉袄里掏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小手绢，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然后取出一厚沓一毛两毛的钱，说：“钢蛋子，你要出远门了，拿上两块钱‘压压腰’！”当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多少年后，读台湾作家的小说，写到亲人送钱压腰，意在出发出发，出门就发的意思，主要是图个吉利。我现在不缺钱，但多少钱也顶不上外祖母那两块钱的份量……离家时，我身上装着亲友凑的四元钱背井离乡，依依不舍地离别生我养我的父老乡亲，还有那贫脊的黄土地，奔赴祖国的大西南……

今天，是我参军四十年的纪念日

      再说离家时的那天下午，老天仍然下着大雪。但村上还是组织民兵和部分社员敲锣打鼓为我送行。大伯大婶、哥嫂弟妹……大家纷纷拉着我的手，有的拿着刚煮熟的热鸡蛋，有的往我包里塞黑蒸馍，有的送我土布小手绢，有的……大伙反复叮咛我到部队上好好干，给父老乡亲争光……站在一旁的父亲，默默无语，眼圈里闪着泪花，临出发时，他吭吭哧哧，只说了一句话：“到了，给家里写封信”！然后头也不回地进了家门，没看儿子一眼……

        当时，父亲的心事只有我能读懂！父亲心里明白，78年底，中越边界形势严峻，儿子在这个时侯应征入伍，是好是坏谁都说不清，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一生愿望将彻底毁灭……

      离开村庄，在去乡政府的路上，村上的民兵连长存学叔对我说：“侄娃子，出去可千万别再回来啦，你看咱这里人连混个肚儿圆都困难。你到部队上至少能经常吃上白馒头……”他还说了很多，但我至今记住的、忘不了的，就这。

今天，是我参军四十年的纪念日

      离开故乡40年，出发那一天的情景就这样印在我的大脑里了。父亲、母亲、外祖父、外祖母、众乡亲……唉！我的外祖母在弥留之际还不停的喊叫我的小名，谁知送我当兵是见我的最后一面……尽管他们中的一些人先后离开了人世，但他们为我送行那天留下来的一点一滴、一言一行、一枝一节，不仅在我的军旅生涯上发挥着独特的警醒作用，也是我永远回味不尽的亲情与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