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行就这样跟着马兰上了战场，马兰因骁勇善战，每每上战场必身先士卒，立功无数。同样，秦行也在成长，成长不止是战争技能，更多的是原来不成熟的思想。战争的洗礼之后，现在任谁看来，秦行都是一个大人了。每逢战时休息，秦行都要去请教马兰，可以说，马兰塑造了秦行。是人都会受伤也会生病，即使作为英雄的马兰也不例外。病房里，马兰被战友们称为英雄。
这天秦行又来请教马兰。
英雄。英雄!英雄?”
在嘴里反复品味着这个词,马兰突然问道:“秦行你知道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雄?!”
秦行摇了摇头,在他的心里,英雄在有些时候,真的和傻瓜可以拉起等号。
“英雄,可以是出身草莽,可以有令人羡慕的身世,也可以是罪犯、小偷、骗子,在他们的手中,可以没有任何实质姓的权力。但是他们却可以用自身的魅力,把身边的每一个人凝聚到身边。在面对不可预测的未来,在面对最大的困境,在一片黑暗中摸索前进的时候,英雄的身上必须要散发出自信的光芒,引导着自己和身边每一个相信他的人,找到正确的方向,走出一条成功的路!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绝对没有资格成为英雄!”
现在我已经是一个‘盖世英雄’了,所以,我必须自信百倍,所以我必须在无论面对困境时,坚强得无懈可击,让每一个我身边的人,都认为我是一个可以信赖,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放心追随的人。就算我已经被‘英雄’这样一个光环给套住了,再也没有办法挣扎,我也得强挤出笑脸。明明我腿上的伤愈发的严重,我还得每天早晨六点钟,不管风吹雨打,准时出现在操场上,吹响集合的哨子,带领我的部下一起进行操练。可是你知道吗,当我今天早晨,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一头栽倒在地上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扬起了一丝不能自抑的快乐……我终于病倒了,我终于可以不再理会这些让我头痛,早已经超出我的解决范围的问题,躺在舒适的房间里,抱着一床温暖的被子,好好睡上一觉,享受一下难得的安静了。
秦行长长的吁出了一口闷气,他看着马兰的目光中,已经多了一丝淡淡的同情。
突然间秦行的心里有了一个明悟,他和马兰的年龄相差了几乎不多,无论是在见识、经历、谈吐、对人生的领悟还是军事战争方面,都绝不在同一个档次上。但是马兰却对他敞开了心扉,不就是因为马兰已经成为了一个英雄,而英雄在面对相信自己,信任自己的人时,是绝对不能表现出软弱,更不能表现出彷徨的吗?!
英雄也是人,更需要别人的理解,也会忍不住找一个人,去倾诉一下。秦行这个唯一和马兰没有任何直接关系的人,就成了一个看起来最不合适,却反而最合适的倾诉对像。
在说完这些话之后,马兰就像是卸掉了身上的一块巨石般,轻轻吁出了胸中的一口闷气。感受到一阵不能抑制的疲劳与困乏不断的冲进大脑,他的眼皮越来越重,不知道什么时候,马兰睡着了。只剩下秦行睁着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在那里默默的想着什么。
马兰醒来时,他突然对着秦行挤出了一个笑容,道:“看来我们两个人,会窝在这间病房里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你会不会下象棋?”
“我只会下‘狼吃羊’。”
“狼吃羊?”马兰回想着她小时,和小伙伴用十几粒小石子,外加用树枝在泥土上画出来的交叉线,摆出来的这种最简单的棋,她不由笑了,“在这个世界上,不只有狼和羊,而真正的棋局,更不会那么简单。有人曾经说过,棋局就是战场,而坐在棋盘两边的人,就是两位运筹帷幄的指挥官,怎么样,秦行指挥官,要不要和我以棋盘为战场,以棋子为部队,打上一场纸上谈兵的中越自卫反击战?规则很简单,我相信你一学就会了。”
秦行搬了一张椅子,坐到了马兰的床边,当他把盒子里的棋子都倒出来的时候,秦行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要说是下棋的规则了,这些棋子上面的字,秦行一个也不认识。
马兰从棋子中挑出了“将”和“帅”这两枚,道:“我们的这两枚棋子,代表了你我这两个战场上的最高指挥官,当然了,你也可以把它们看成是两个战场上,可以带领所有人,走向成功的英雄。它们是整个战场上最重要的灵魂所在,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都必须要保护好自己的指挥官。因为不管你在战场上取得了什么样的局部胜利,一旦指挥官被消灭,你就会被彻底消灭,从这片战场上被清理出局。”
“我们的这两个英雄,有自己的限制。”
马兰伸手指着各自棋盘最下方,那个狭小的空间,道:“它们只能在这个限定的区域内活动,绝对不能越过界。为了保护它们,我们还各自有两个‘士’,在这个棋盘上,扮演着贴身保镖的角色,这两个‘士’就是因为受到英雄的限制,所以同样只能在这块狭小的区域内活动。它们存在的最终意义,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主帅不受到敌人的攻击。”
秦行的眉头再一次皱了起来,他望着马兰已经摆在棋盘上,彼此遥遥对峙的“将”和“帅”这两枚棋子,再看看紧紧拱护在将帅身边的两个“士”,过了半晌,他突然道:“我不喜欢这样的英雄!”
“你是认为,他们都必须躲在后面,不能冲锋陷阵,不能亲自杀敌,还要让人贴身保护,没有一点男子汉的气概,根本不配当英雄是吗?”
看到秦行用力点头,马兰笑了,她真的笑了。
马兰返身从床头柜上,找到了纸和笔,在信纸的中间,先画一个小小的圆圈,然后围绕着这个圆圈,他不停的画着越来越大的圆圈,直到最后一个圆圈,顶到了这张信纸的边缘。
“在解释我画的这张图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马兰凝视着秦行,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深隧的,带着智慧的光芒,他微笑着问道:“你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不怕死的人多,还是怕死的人多?”
“我不知道不怕死的人是不是很多。”秦行坦然道:“至少我很怕死。”
“对,远离危险,避免死亡,是生物的本姓。如果我们都不怕死,甚至是喜欢死亡的话,我们‘人’这种生物,早就应该灭绝了。”马兰道:“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我带的部下,却一个个都很勇敢,似乎都很不怕死?同样的,我们的对手,越南军人是不是也很勇敢,很悍不畏死?”
马兰伸手指着自己在信纸上,画的那个核心的圆圈,沉声道:“在一支部队里,最高指挥官就是他们的灵魂人物,指挥官的思想和意识,决定了自己这支部队和团队,所拥有的团队精神和文化底蕴。如果指挥官骁勇善战,拥有坚定的意志力,那么在他的带领与统率下,整支部队就会变得强悍起来。这就好像我们民间一句古话说的那样,在一头狮子的带领下,就算是一群绵羊,也可以打败一头绵羊带领的一群狮子。”
马兰强调道:“一个人,在群体中只是个体,他迟早都会被群体的氛围所影响,所改变。只要这个指挥官,不停的强调为国捐躯,为国为民舍生取义,是伟大的,是光荣的,是军人无可推避的天职,就算他们还怕死,就算他们心里还不甘心,但是在群体的影响下,当需要的时候,他们仍然会顶着敌人的机关枪扫射和重炮反复轰炸,不停的向前冲。当他们放弃了对生存的希望,开始舍生忘死的战斗时,他们就是真正看破生死的老兵了。而他们这些老兵,不但会把战场上的生存技巧传授给那些新补充进部队的士兵,更会把自己已经领悟的必死的人生哲学,传递到每一个新兵的身上。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军人的灵魂!”
秦行连连点头,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起来。因为秦行突然发现,就是在这一个还没有摆好的棋盘前,就是在信纸上那信手画出来的一个个圆圈中,就是在看似随意闲谈的交流中,马兰似乎已经在他的眼前,展开了一个在秦行的生命中,从来没有接触过,却的确拥有着可怕力量的伟大领域!
虽然马兰已经尽力说得很通俗易懂,但是两个人在文化与经历上的差异,注定秦行只能勉强听懂三成,但是就这区区三成,已经让秦行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种火一样的光芒。
“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张纸上,画了这么多个圆圈吗?”
秦行当然不知道。
“我是一个连长,在我的手下有排长，排长的手下有班长,班长的手下,才是基层,也是形成整个团队氛围的真正群体……普通的士兵。”
马兰淡然道:“在军队里这种等级划分,是为了让我们这些指挥官,能够解放自己的双手和头脑,把繁琐的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也正是因为这种等级划分,让我们这些指挥官,和下面的士兵产生了相当的距离。这种距离是致命的,因为它会使我们的指令和各种精神往往不能顺畅的到达和实施。”
“你仔细看看我画的这些圆圈,”马兰举起了那张信纸,伸手指着那一圈圈,一层层的孤线,沉声道:“这张图,就代表了我这个指挥官,对基层士兵的影响力。受到我影响力最大的,是我手下的排长,其次是班长,随着官职的不断降低,人数的不断增多,我的影响力会因为距离拉大,而不断的减弱。换句话来说,越往外,我们的这个团队凝聚力,就会越弱。”
“在这种情况下……”
迎着秦行那双越来越亮的眼睛马兰洒然道:“我就要建立一个拥有相同价值观的指挥体系,我要自己影响排长，班长,最后再由班长去影响手下的每一个士兵。只要建立了这样一个渠道,我们的这支军队,就会形成一个密不可分,无坚不摧的整体!”
伸手轻点的棋盘上那枚刻着“将”字的棋子,马兰微笑的问道:“现在你还觉得,它们因为不能亲自冲锋陷阵,就很可恶,很讨厌吗?”
秦行的脑子像是被什么撞了一下，突然觉悟了，眼睛霎那间亮的刺眼。他明白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想要保护人，就要比其他人更要强大。
这样的日复一日，秦行在马兰的教导下，秦行再也不是那个没有目标，浑浑噩噩，混吃等死的少年了。沐浴过战场炮火的他更像个军人了，严格来说更像个领导者。马兰教他的都是如何成为人上人，战争使人成长，秦行把马兰的经验都运用到战争中。短短数月，秦行就立下了一等功，好不风光。
终于战争结束了，中国胜利了，中国再一次向世界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领土是不可分割的。战争落幕了，秦行却突然没有了归属，除了接着留在军队里，他找不到其他归宿。
没有了战争，他一时想不到当兵的意义，但马兰给他灌输的思想，使他不由自主地留在军队里。他潜意识认为，自己一直强大起来，就一定能完成二姐的遗愿：帮助灾难下的人，保护需要保护的人。并且娘也希望他好好活下去。
回到部队大本营，论功行赏，他得了一座属于他自己的房子。他现在很想和娘说话，告诉娘：对不起娘，我当了兵，但我能自己生活了，我活的很好，看着被我们保护下的人，我真的很开心，娘你也希望我这样吧！我想你，娘！想大姐 二姐！
然而这场中越战争还未结束，79年中越虽签订了合约，但越南方面出尔反尔，到1989年间又挑起了两场战争。秦行每次必身先士卒，运用学到的东西，奇谋妙计，排兵布阵，在战场上名声渐显，战争真的结束后，他升到了副团职。功成名就回来时，依然是原来的房子。
秦行现在完全是位军人了，战争时，奋勇直前，抗灾时，奋不顾身。他也是人们口中的英雄了。就这样到了1998年，秦行也已经36岁了，正如当年秦行娘去世的年纪，秦行已升到了上校军衔，在周围人看来也是位大人物了。国内外已很少有战争，但这位上校却没有闲着，每次听闻哪有天灾，一定前往尽一份力量。
命运就是这么无常，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个98年，一场大洪水席卷了中华大地几十个省市，秦行动用一切力量抗洪救灾，自己也奋战在第一线，救人无数。可天妒英才，秦行就像当年的母亲一样，为了挽救生命，丧身在洪水中，弥留之际，秦行看到了扑过来想要救自己的人。他想起了当年，娘救大姐的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扑过去救娘，他应该和娘一起死的。最后一刻，他想的还是自己的娘。就这样，他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命运就是这样，来来回回，兜兜转转，一切又回到了原点，注定当兵，那就当个好兵；注定身死洪水，那就为救人而死。和娘离世的方式一样，这也是命运吧，人生是个圆，人生路的尽头便是命运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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