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死了?”孟氏又一次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周氏感到了危机的降临,连忙质问周子晏:“怎么案子还没查出来,人就死了呢?”
周子晏俯身答道:“禀太皇太后、太后,这也是刚刚才发生的事,因臣恰巧得到宣召入宫,尚未来得及查明缘由。”
王敏侧视周子晏,目光中充满疑虑:“下官常听说廷尉府酷刑多,莫不是周大人问案时用刑太重,他们受不住才悬梁自缢吧?”
周子晏听了这话,顿时感到十分可气:“王大人送来的人,我岂敢轻易用刑?更何况,廷尉府哪似御史台那般清闲,我每日受理大小案件无数,审讯也需排个先来后到,御史台这桩命案才刚入卷宗,根本不曾问讯,哪会有用刑一说?我看他们多半是畏罪自杀!”
王敏冷冷一笑,态度比方才更显得不屑:“周大人的推测好没道理。若是畏罪自杀,怎么在御史台没有自杀?刚送到廷尉府时没有自杀?为何是今日自杀?”
“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他们为何今日自杀?他们是你的下属,你自然最明白!”周子晏勉强压制着怒气,不一会儿就满面通红,那架势,若不是当着两宫太后的面,大概就要上去奏王敏了。
王敏没有再接话,也懒得再看周子晏。
周氏见周子晏为官多年还是这般容易动怒,内心更加不安。
孟氏倒像个和事佬,冁然而笑,温和地劝起周子晏来:“满朝皆知,王中丞说话一向直来直去,但其实并无恶意,周大人何必放在心上?既然这人才刚死,究竟有没有用刑,抬过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周子晏忙躬身作揖:“谨遵太皇太后吩咐。”
孟氏便派了几个太监去廷尉府抬尸首,周氏生恐有人趁机做手脚,也派了两个亲信跟着。
不多时,被派去的宫人自外而返,将两个搭着白布的架子放置殿外,旁边还跟着管理廷尉狱的狱史。
孟氏、周氏都扶着宫婢的手站起,慢慢走出含章殿,周子晏、王敏跟在后面,一齐走到尸首旁。
当白布被掀起,周子晏霎时乍然一惊,他看到的两具尸首竟是衣服破裂、浑身伤痕累累的。
“这……这是怎么回事?”周子晏惊惧着,斥问了随行的廷尉府狱史。
狱史答道:“属下不知,属下听从吩咐,打开牢门,将尸首从梁上解下来就直接送了过来。”
周子晏上前,亲手翻开了尸体上破损衣服的多处,只见道道伤痕,有的已稍稍愈合,有的还渗着血,新旧伤口不一……他差点当场撅了过去……
王敏就在一侧,忙用肩膀扛住了周子晏:“周大人,您没事吧?”
“我……我……”周子晏似有百口莫辩之感,扑腾一下跪倒在地,朝两宫太后大呼:“太皇太后、太后明鉴,臣确实未曾审理此案,更不曾用刑啊!”
周氏眉头紧皱,忧心忡忡地问:“是不是你手下的左监或奏谳掾先行替你审讯过?”
“不……没有臣的允准,他们从来不敢自作主张啊……”周子晏神色慌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
孟氏淡淡笑着,轻声道:“无论是周大人亲审也好,下面属吏代审也好,可这满身伤痕摆在眼前,可叫哀家怎么信你呢?哀家实在难以想象,你掌管廷尉府这些年,究竟有多少冤狱错案?”
周子晏向两宫太后深深叩首,恳求道:“请太皇太后、太后给臣三天时间,臣一定能查清此事。臣以往问案虽曾有过用刑,也都是以辅助审出证据而已,绝不曾滥用酷刑,更不会严刑逼供、活活把人逼死啊!”
“周大人想自证清白?”孟氏笑点点头:“论理,也该给你一次机会。不过……为了防止再有冤案、或者枉死,你查找证据期间,当停职反省才好,哀家就暂且收回你作为廷尉正的官印,如何?”
周子晏万般无奈,只得将印信取出,托于掌中,双手举过头顶。
孟氏令贴身女使收起。
周氏只是看着,她此刻不能表态,不然就会落得个庇荫的名声。
孟氏、周氏又都离开尸身,转回含章殿。
王敏、周子晏也跟随其后,经过陈济身旁时,陈济龇牙朝王敏笑了一笑。
王敏知道陈济笑无好意,必然是要理论那些陈氏族人的命案。
也不待陈济开口,王敏躬身向两宫太后启奏:“太皇太后、太后,御史台嫌犯尚未定罪却被毒死,臣难辞其咎,今投毒者已身亡,致使此案无从查起。臣这里有其生前口供笔录,乃是臣将其送往廷尉府之前审问所得,因其所供幕后主使身份贵重,臣不敢擅作主张,恭请太皇太后、太后裁夺。”
言罢,王敏将供状呈上。
孟氏身边的郑嬷嬷接过供状,呈给孟氏,孟氏从头至尾看了一遍,见上面记录了御史台狱卒在牢饭中下毒、陈氏族人毙命的经过,以及狱卒曾供出幕后主使为大司马陈熙等言辞,末尾处还有两狱卒的指印画押。
孟氏随即令人将供状上的指印与殿外死尸比对,确认是其指印不假,又叫郑嬷嬷将此供状呈给周氏过目。
周氏一眼便看到供状上的「大司马陈熙」字样,不由得心中一惊,却不好表现出来,只随便看了几眼,又交还了回去。
孟氏笑问:“周太后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周氏略笑,轻声答道:“儿媳又不曾亲眼目睹此二狱卒受审经过,也不知这供状是在什么样情形下取得,不敢妄下定论。”
这话的言外之意,无非就是说狱卒录口供时也可能是受刑、受威胁,未必真实。
“周太后说得有理,两个狱卒的口供,岂能作数?万一他们是被大司马的仇家收买了呢?”孟氏微笑点头,目光却瞟向陈济。
陈济会意,立刻跪下,向两宫太后一拜:“求太皇太后、太后为臣枉死的族人做主,供状虽算不得铁证,但总有嫌疑。若关押审讯,假以时日,或许能获得更确切的证据。”
孟氏笑着摇头,慢悠悠地说:“大司马身居高位,哪能随意关押?等证据确凿,再抓不迟。”
“太皇太后此言差矣,无论是官是民、位高位低,都是齐国子民,有触犯王法之嫌,当一视同仁。”陈济一脸虔诚的模样,再次向两宫太后深深一叩首。
周氏听得浑身不自在,孟氏和陈济这一唱一和的,分明是在重演她方才与孟氏婆媳抬杠的那几句话,更使她如坐针毡。
“这话……好像在理。”孟氏笑盈盈,看向周氏:“周太后觉得呢?证据不足、又有嫌疑,到底是抓?还是不抓呢?”
周氏强咽了一口气,努出一丁点笑意:“有母后在,儿媳岂能做主?”
孟氏对于周氏这个答复十分满意,便笑向众人道:“周太后如此孝顺,哀家便做主了。证据不足,还是先不抓为好,劳烦王大人给陈济主仆二人开锁,放回驿馆,待御史台、廷尉府多搜集些证据,再另行问案不迟。”
王敏、周子晏领旨。
陈济和马达终于重获自由,走出宫门,犹如脱笼之鹄,陈济早已饿得受不住,就和马达在街上买了些吃食,只觉得每一样都美味至极。
饱餐一顿后,陈济心情愉悦,才带着马达悠哉悠哉地返回驿馆。
他刚进驿馆,就远远看到王子司修、徐慕等人伫立院中,司修正含笑望着他。
陈济忙快步到司修面前,拱手一拜:“臣因故被关押,未能守在驿馆保护王子,请王子恕罪。”
“你没事就好,有人在你屋里等你多时了。”司修的声音很温柔,一点也没有责备陈济的感觉。
“不知王子说得是哪位?”陈济有些疑惑,竟然有人不经他允许就进了他房内?
司修笑得和蔼,仍是轻声细语:“我祖母。”
听了这三个字,陈济差点没把刚才吃进去的饭翻出来。
司修哪有什么祖母?当然是太皇太后孟氏!
陈济忙整顿衣襟,跟在司修身后,一起走进房中,徐慕也在后面跟着。
马达便在屋门外守着。
果然孟氏一身便装,头戴帷帽、身上披着披风,端正坐在屋内椅子上,身后还有两个亲信婢女侍立着。
司修躬身向孟氏作揖:“祖母,陈将军回来了。”
陈济、徐慕都随之行礼。
孟氏望着陈济,笑眼弯弯:“总算是清静了,他们此刻心思都在廷尉府那事儿上,咱们才好在这儿安心说点体己话。”
陈济忙恭维道:“太皇太后神机妙算。”
孟氏亦回敬:“那也是你配合得好。”
陈济颔首,又与孟氏套近乎起来:“臣毕竟做过您几年的女婿,这点默契,自然还是有的。”
“其实在我心里,你比王敬好,只可惜姚儿这孩子太任性……”孟氏眼帘低垂,不禁长叹一声。
陈济却表现出满不在意的模样:“臣早就释然了,太皇太后也不必放在心上。无论做不做您的女婿,臣对太皇太后都忠心依旧。”
“很好。”孟氏笑点点头,环视了屋内的司修、陈济、徐慕,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两个贴身婢女身上:“既然人都到齐了,就传哀家懿旨吧!”
司修、陈济、徐慕听到,忙跪下听旨。
一个婢女取出懿旨,宣读道:“昔孝宗崩殂,曾留有口谕,因独子司德年幼,不堪承继大统,故传位于兄长永昌王司元。然妖妃周氏阻挠,外联大司马陈熙,逼迫群臣扶司德即位,实有违孝宗圣意。今司德顽劣不肖,其母周氏专政,纵容周氏一族草菅人命,天理难容。故废除司德帝位,遵孝宗遗命立司元为新君,准司元带兵入京,清除奸佞之臣陈熙及周氏党羽,重整大齐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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