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叉着腰在一颗老银杏树下向站在田埂上的小男孩智男说道。
“走吧,明年再回来。”
夏天的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向智男,智男的短袖和大裤腿被风兜起来像个小团子。
智男看着深绿的玉米田里终于有了沙沙作响的动静来,一满脸银须的老爷子腋下夹着满满的甜杆走了出来。
老奶奶撑开口袋,老爷子用手破开叶子取出里面的杆掰成一截截塞进口袋里,这种植物类似高粱,含糖高,味极甜。
小男孩过去帮老奶奶搭手撑袋子,老奶奶回屋里又取出栗子野核桃,放作一起。
“娘,不用那这么多!你和爹在家照顾好自己。”
“我是给小孙子的。”老爷子笑着抱了抱智男。
“出去好好学习,下次回来教我写名字怎样?”
智男没有说话,外公看着智男安静沉重的神情,歪着头将脸贴到智男脸庞,智男被外公的胡须扎笑了。
老爷子老奶奶目送智男离开山头。
“我也要跟你出去打工”妻子对丈夫说。
“那智男呢?他怎么办?”
“跟他外公外婆身边吧,这边离学校也近,后面每年回来给爹娘钱吧!”
妻子抱着孩子绕过土坯房的正堂看到爹娘正在厨房做饭,外公外婆已经快近七十,妻子把智男放到地上,老爹笑容满面伸手招呼他过去,他面对这个慈祥的老人,到也不认生,逢面进去依偎在老人怀里。
这里的一切看似比山上好,给智男第一印象的是门前充满清脆鸟鸣的竹园,房后挤满爆出的樱花,还有那被压的得撑起木棍的桃树。
梅雨的季节里笼罩着田园,玉米田地里绿的沉重压抑,田边的梅子树上偶尔落下俩被虫蛀的果实,家里忽然来了一对男女,智男看着这对男女,心里暗自生怯。
婆婆经常抱着智男到房后躲避争吵,房后的大黄狗守着智男,它活泼的翻滚跳跃,房前却总是传来砸杯摔盏的声响。
这男人三十出头,身体壮硕,在外一切应酬如鱼得水,说的是天花乱坠,一回到家,这边对起父母来就不得耐烦,更是爱喝酒,偏又是酒量不行,又恰恰是爱逞强,于是每次回来醉成烂泥,满嘴跑火车,一会儿说自己在外面包了多少工程,赚了多少钱,一会儿又说那个老板不是东西,说着说着,破口大骂又变成了小声埋怨,哭自己爹没出息,一辈子连根蒿子棒都没给自己留下。
老爷子听到儿子话来,也就跟着对骂起来,父子俩隔着一堵墙,儿子骂着又踢又砸,老爷子是气的手拍桌子震天响。
婆婆带着智男在厨房静悄悄的坐在灶前的板凳上。智男看着暖色的炉火,伴着噪杂的声响让他犯困。
等吵够了,儿子酒醒了,又黑着脸厚着脸皮拿着大碗穿过堂屋去厨房盛饭吃。老爷子也不看他,他也漠视老爷子的存在,仿佛没有人一般。
但儿子对这个外甥智男态度却要好很多,只是他那个婆娘,恶狠如狼,见谁那张歪着的嘴都好像要随时打仗开火。
她更不待见智男的到来,更厌恶智男的母亲,她总觉得智男母亲都是嫁出去的女儿还回来蹭吃喝,也因为这事,她莫名的就跑到智男母亲身边又打又骂。
但这一切,智男只能躲避着她,躲避着她们碰面的次数,躲避着他们眼神交汇的时间。但智男虽不言语,却也暗自生了一股狠劲,他尽力让自己表现的恶狠狠的样子,因为到了避无可避的时候,他也想通过眼神来传达一个信息——终有一天,我让你血债血偿。
小孩子就那么简单,恨人恨的想让他立马死掉,说话绝,气势足,从不想后果,幼稚的念头里仅仅是他所看到的一眼天地。
智男去学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偶尔外公接他,黑瘦的老师就直说:“这孩子是哑巴么?怎么不说话。”
外公走进去,看到智男捧着手站在门口。蒙蒙小雨,外公在前面带着发黑的草帽,智男跟在后面被雨稀疏的淋着。
晚上回去,外公照常给外婆说了这事,外婆递过饭问他,他沉默不语,不停地掰弄着指头。外公是个暴脾气,随手把手上的红薯扔了出去,
晚上智男哭哭啼啼,泪水糊住了脸,脸似乎有层裂开的壳,泪水渗进去,有着丝丝的疼。
这老师是个私塾老师出身,黑瘦矮个,穿着灰色的衬套,脸上的皱纹如同他那张不高兴的脸,全都往下拉。教学严厉,打骂手掌亦不在话下。
八点上课,远点的同学总是起的很早,天还没亮,一个个捧着冰凉的大馒头在路上像个像个松鼠一样支楞着啃着。
这天,智男起的很早,早早到了学校,学校里一片刚蒙蒙亮的时候,只有教学楼旁的老师房舍还亮着灯,屋前是绿油油的整齐菜田,正因为学生的使坏,那菜田被用刺架围了起来。智男看到一个个几个仓促的身形带着凉风像阵风从身后闪过,他们正在小声的说这话往老师的房舍那边赶去。
不久,咣当,脚踹门声伴着怒骂声从楼上尖锐的传来。
走走走……智男也不知道这群人是谁,他们约有三四人,年龄应该是比自己大些,身手更是敏捷不少。他们匆匆从大门缝里挤出,看着身边这个安静的智男,顺手塞了一把东西在了智男怀里。走后,几个人还咯咯的笑着,像是鸭子一样。
智男看到操场有人慢慢走来,他仿佛感觉有点不对劲,看着怀里的一大捧油绿的大红萝卜,赶快扔了出去。
来了一个大约三十左右身形瘦弱穿着很是显大的灰西服站在他面前说:“你拔他干什么?”
“不是我拔的,是刚才那群人拔的。”
“那群人是谁?”
“我不认识。”
教室里,智男被老师揪着衣领一间间教室询问,让他指认是谁干的,智男说没有印象,没看到脸,老师却丝毫不信。六个班集会在一根生裂的水竹旗杆前,智男被老师指名批评,智男参与了一群报复老师的学生活动,被罚在旗杆前站到下午。
自从智男上学开始,大部分时间的早上都留学不给回家吃饭,但身上又没钱粮,外公又从不托附近的孩子送饭,所以智男总是饿得没力气然后像团棉花被风托着往回走。
经过老师这番无故的杀鸡儆猴,智男再也不早走,就算出门也要在路上四处晃悠,等有人陆陆续续走了才跟着去。
公路旁下的溪水像只清脆的笛,小青柿子在雨后落下露出白白的根蒂,铁门里的桂花清新可爱,浓密的荆竹在路外盛满了露花。
这条,又因为背不过书被留学了,“以热爱祖国为荣,以危害祖国为耻。以……”智男越背越少,八荣八耻就剩一句在嘴边荡悠。
他饿得已经前胸贴后背了,感觉肚皮想个空麻袋一样薄。
“给,你吃吧!我感觉自己能背过啦!”智男向这个小女孩投过了羡慕的眼光,不仅佩服能背那么长一段的以字文,更是激动的看着她手机清香的金黄窝窝头。
“当然……”智男回头苦笑说:“我不饿,谢谢。”
那女孩也没多理她,直接放到智男的书上,拿着书到老师那边去了。
不一会儿,智男远远地望着她来的身影忍不住的笑了。
“就还差最后一句,哎呀,烦死了……”她不高兴的把书往台阶上一扔,坐在书上问身后的智男,“那个吃的,还有么?”
“你不早说。我还以为你肯定过了。”
“烦死了烦死了,什么臭学校破老师,小心我下次吧把他们萝卜全给他们拔了,让他们吃西北风去!”
“那萝卜是你拔的。”智男问道。
“不是你拔的么!”那女孩又回问他。
看着小女孩苦恼的模样,智男微微一笑从书里翻出大半个窝头给那小女孩。
小女孩赶忙捧过狠咬一口。
“你叫啥子?”
“孙死蛮。”
“你这口音?普通话怎么说的。”
“孙诗漫,s——un——sh——i m——an,听得懂吗?”那女孩拉长嗓子扯着窝窝头说道。
智男看她拼拼音的样子,心里好笑极了。
“我叫……”
“智男么?那个拔老师萝卜被抓住的英雄好汉。你下次什么时候去?把我也叫上。”
“这个呢?咳咳,有机会再说。”智男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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