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师和夏侯徽忙站起来,迎了上去,都有些诧异的唤道:“大哥?”
素来十分亲善的夏侯玄今日却一脸沉色,一进来就拿眼逡巡着夏侯徽上下,良久才道:“我今日在舅舅那儿,刚好听到武卫军来报说你闯宫门,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马师要接话,被夏侯徽按住了,她看似松了口气,笑道:“看大哥这神情,我还道什么事儿,原来是为这儿……说什么闯宫门呢,你问问那武卫军,我是领了府军还是带了甲胄去的内廷?!你可千万别道听途说,咱们夏侯和司马家干不出这样有违臣礼的逆罪来……”说着见夏侯玄面上缓和了一些,便细语柔和道:“况且,大哥,你看看就凭我和零露,哪一个有本事闯宫门嘛……”
夏侯玄看了她一眼,瞧她巴巴的望着他撒着娇,一口气便火不出来了,戳着她额头,道:“你就带着零露也敢和武卫军起高声,保不齐有哪个不长眼的不信你唬,就给你排头吃,真出了事,你到时候怎么办?也不知道怕,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夏侯徽搂着他胳膊,笑道:“我的胆子都是大哥撑肥的,大哥忘了?”
夏侯玄本来笑了,细一琢磨赶紧敛了,重新板起脸道:“撒手,站好,这次别想插科打诨的蒙混过关,老实交代,把舅舅和爹的幌子都挂出来了,进宫去干什么?”
夏侯徽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夏侯玄就知道她不打算说实话,果然便听她道:“皇后殿下是子元的姨母,也是正正经经的长辈,我这进府都一年了,还没去拜见……”
还没说完,夏侯玄便打断了:“刚还大哥大哥的叫的亲热,打发起人却是来一套一套的,可见这心长的什么样子……”话虽是对夏侯徽说的,眼睛却是看向司马师。
司马师这才拱手道:“徽儿此次进宫觐见皇后殿下是其一,其二却是为了曹洪将军和我爹的事。”
夏侯玄摆了摆手,道:“唉,罢了,我只担心徽儿是否被你们当出头鸟来利用,过来点醒点醒你。后面事关你家的私事,你我阵营不同,就不必都说给我听了。”
司马师却正色道:“司马家的事没什么不能对大哥直言的。此次确实是娘身受辖制,不便入宫,所以才让徽儿出面,虽有危险,但我也不是没准备,必不致徽儿有失,还请大哥放心。”
夏侯玄轻笑着点了点头,司马师见他这么轻易揭过,便知道此来不是成心计较此事的,继续道:“如今的局势大哥也知道,我们所做的不过是希望太后给陛下施压,放过曹将军,平息事态……”
夏侯玄道:“大魏此时经不起内耗……可惜,舅舅执着于党争,不以千秋大业为念……”
因谈及曹真,司马师不便多言,便垂头看向夏侯徽,她正蹲坐着替二人煮茶。
夏侯玄只是近日劝说曹真为曹洪求情屡屡被拒,心有所感,见司马师并没有趁机进言,更加暗许。他收了话头,道:“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不妨告诉你,你们此番搬动了太后,陛下定然有个说法,最迟明日便会召见几个宗亲重臣……虽然舅舅强硬,但爹和其他几位叔伯是决计不会眼看着三叔公去死的,所以陛下跟前也说得上,两头使力,必不会使你们谋划白费!”
司马师听了深深一鞠,谢道:“有大哥这番话,子元心里便大安了。”
夏侯玄扶了他一把:“子元,你我相交这么久,我是什么的人你还不了解么?不论是你还是舅舅,我永远都会站在大魏江山这一边。三叔公虽然确系枉法,但就眼下,动他不得,我拎得清。”
夏侯玄转了个身对夏侯徽道:“徽儿,我先走了。”
夏侯徽放下茶勺,一边站起来一边道:“急忙忙的来又急哄哄的走,大哥,你都快成一阵风了……”
夏侯玄已经到房外开始穿靴子了,“趁着天还未黑,我得和爹去几个叔伯府上叙叙旧,你的茶今天是喝不上了,等咱们解决了现在这摊子事,再来找你们煮茶喝酒。”
两人送夏侯玄出了府,夏侯徽才道:“希望明日一切如愿......”
司马师看着夏侯玄骑马远去的背影,带了一丝笑意:“兜子虽然绕的有点大,但好歹算是圆回来了。”
第二日陛下果然召见了曹真、夏侯尚几人,以立后特赦的名义,不仅当面开释曹洪,还放出了司马懿。曹真当即反对,陛下只是笑着问“既然不能赦司马懿,那特赦天下的旨令便无从谈起,为了杀一个司马懿,子丹是连三叔也不救了么?”曹真面对其他宗亲和曹洪的横眉怒眼,自然不敢多言。如此,曹洪贬官降爵,司马懿罢职还乡,除了曹真义愤难平,尚书台惶惑难舍,这样的处置也算皆大欢喜。
司马懿从尚书台解职回家,和张春华踏踏实实的吃着清粥小菜。张春华瞧着他脸上的轻快,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她越来越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全府都开始收拾起来,这次是真的要走了,连她都有些放不下,何况是心里装得更多的司马懿?
这段日子全府上下最闲的人该是司马昭了。依芳知道司马昭心里有些不痛快,大小事情便更加用心,此次回温县要备的东西,不消司马昭开口,依芳就已收拾妥当,连司马昭见了都暗暗佩服,问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整理的,依芳抿嘴一笑,支吾了一会儿却问:“二公子,我可不可以随你们一起回去?”
司马昭愣了一下:“你们不是侯吉叔在安排么?”
依芳绞着手指,低着头道:“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跟老爷夫人一起回乡下老宅,总归需要人伺候不是么?”
司马昭明白了她的意思,“老家那边不比这里,安置不了这么多人。娘说了仆从用度一切从简......”
依芳的脸一点点白下去,仍然不死心:“可是,零露不是被带上了么?”
司马昭摸了摸额头有点为难道:“嫂嫂是夏侯家的小姐,身娇肉贵的,这不是身份特殊么。”
依芳眼里憋着泪,赌气道:“你反正就是不想让我去......”说着跺着脚,捂着嘴甩门就跑出去了。
司马昭见刚刚还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便冲她喊道:“你哭什么呀?这又不是我安排的,朝我撒什么气呀?!”
依芳听他在后面说话,停下了脚步,他原以为她会回转,谁知他一说完,她跑得更快。他一甩手也懒得理会了。
司马师过来找他,刚好瞅见依芳红着眼睛跑过去,便朝司马昭招了招手,待他近前了问道:“这又怎么回事?”司马昭哪儿说得出缘由来,司马师便接着训道:“你们两小时候闹闹就算了,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三天两头的吵架,其他人看了成什么样子?”
司马昭自觉也没说错什么,撇了撇嘴嘟囔道:“我还一头雾水呢......这个依芳,什么都好,就是动不动爱发脾气,越来越难伺候了......”
司马师瞥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说话做事冲动,不然怎不见她和旁人动气?”他这么说着自己也有点醒过味来,仔细思量平日里依芳待司马昭的种种,似有所感,转头看司马昭,还是懵懵懂懂的念叨着依芳小时候跟他一块儿皮,一副哥俩好的样子,浑然不觉现在依芳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他摇了摇头,朝他后脑勺拍了拍,笑道:“傻小子。”
司马昭压根没往这头想,觉着她爱生气就生气罢,反正这事儿他也没办法。但想到要走了,他便又有些低落,“爹说哪天启程?”
司马师背着手边走边道:“大家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应该就是明日吧。”
司马昭听了有些感怀:“这么快?”
司马师见外面那丛竹子长得繁茂,都到了廊下,便伸手摘了片叶子,漫不经心的道:“反正是要走的,早走晚走有什么区别呢......”
司马昭看着他,没有再说话。
两人走着走着,到了司马师房前。司马昭看搬得空落落的房子,也有些不习惯,见夏侯徽从里间出来,行礼道:“嫂嫂都准备好了?”
夏侯徽回了礼:“陛下旨意一下来,零露就着手收拾了,她伶俐,我倒没做什么。”
司马昭道:“想不到还是要返乡,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丁忧守孝来得好看。”
“昭儿!”司马师呵斥道,“陛下的深意,不可妄议。”
司马昭有些不服,夏侯徽见状便知有些话司马师他们还是没有讲给司马昭听。
昨日大哥来,兄妹两说起这件事,夏侯玄也是叹了一口气说陛下这步棋下得长远。夏侯徽知道这局棋,看似是曹氏宗亲和司马家的博弈,其实陛下或许才是执棋人,利用司马懿的势弱如愿立了曹氏宗亲一定会反对的郭照为后,藉由邓艾的手打压了宗亲的气焰,收服了曹洪,还将渐为士族之首的司马懿打发到了乡野......这一石打的不止是三鸟啊。
陛下的深意,确不可测。好在他们即将远离朝堂的这些纷纷扰扰,可以过些她从未有过的平淡生活了。
但夏侯徽最终还是没有带零露一起走,连张春华都没有带下人,她一个做儿媳的还要人伺候,就说不过去了。
零露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见她,直到他们就要出发了,她才肿着眼睛出来,零零碎碎的交代了许多细枝末节,夏侯徽认认真真的听着,没有反驳一句。最后马车要走了,两人抱在一起,零露又哭了起来,只觉长袖下手中多了一物,夏侯徽挨在她耳边说,“以防万一,如果发生什么事,去找我大哥。”说完她抬起头来,笑着对一脸愕然的零露道:“我走了,你多小心。”
司马师在一旁看着她们俩,真正亲如姐妹,或许这是她们第一次分别,所以感伤来得这么真切。直到这时,他才打马上前,笑着对零露道:“放心吧,有我在,我保证徽儿一定平安喜乐,毫发无损。”
零露给司马师蹲了一礼,道:“大公子这话说大了,小姐这头发丝儿我也数不来,哪儿知道少没少呢......”
夏侯徽在一旁嗔了她一句“零露,不得无礼”,说着朝司马师笑了笑,“你别管她,现在就是个爆竹,一点就着......”
司马师不以为忤,轻声问道:“我们这就出发?”见夏侯徽点了点头,便替她放下了车帘,马蹄声、车轮声,渐次响起。夏侯徽只觉自己被这世事轰隆隆的裹挟着,不知是奔向一个静土安乡,还是另一个漩涡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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