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只身上太行,刀败四巨寇,做了大盗魁首。少年成名,睥睨四方,纵横三江六岸,京师九边。本以为刀酒相伴的浪子生涯就是他今生的宿命,快意江湖,也终于江湖。
直到那年……
初临蜀地,他夜入王府,盗取玉簪,八百步外一箭射碎府衙巨匾。笑看捕快兵卒忙乱失措,才策马而去,却无意间与巷口勒马不及的她相遇。
惊马扬蹄,裙摆轻飞,她发上玉钗不慎碎落。薄纱遮面的她并无慌恐,一双眸子始终清澈如水。
在两人错马而过的瞬间,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入怀,将盗来的那支玉簪别上了她的发髻。那一刻不过是少年人的不羁之举,哪里知道这场邂逅,正是他们此生牵绊的开始。
出城里许,他忽地想起了那玉簪取自王府,该是南回炫耀之明证,于是扬鞭回城,巷中老店,他找到了她,共进热汤面,谈花饮月赋闲。奉上南方新摘枇杷一梭,欲借回玉簪。
他没想到,冷静淡然如她,在几颗普通寻常的枇杷面前,露出浅笑意味深长,为他拔出玉簪,散落青丝;她没想到,桀骜骄傲如他,自矜的却是胸中比肩太公卧龙的战阵韬略。
大雨连绵,旬月不止,蜀地水涝,疫病丛生,各县灾民蜂涌州府。蜀王下令禁闭城门,拒疫民于城外。同样被困在城中身染疫疾的他,再闯王府,只为挟迫蜀王开城救民,开仓赈灾。
州内动荡,王府布有重兵戒备。他身负数创,堪堪杀出重围,却最终倒在了庭院深处。再醒来,他看到了身着熏裳冕服,贵为蜀王郡主的她。她说,那玉簪本就是她的,劝谏父王隔疫民于外的也是她。 他问,可知他是大盗,前来挟其父就范,却为何不杀他。她说,不悔为君解玉簪…
夏至,天灾且过人祸又起。夷狄叩边,号称控弦之士三十万。烽烟万里,边疆告急。秋分,夷狄联军于关外大败王师,横尸盈野。铁骑直逼京师百里,天下震动。岁末,太宗下旨议和。允岁币绢帛万千,嫁宗室女与夷狄单于。
那晚他夜奔千里,跑死了座下良驹,终是追上她远赴塞外的鸾驾。她却说,家国社稷不容有私。一如初见时的平静,一如隔疫民于外的淡然。在耳边若有若无的古琴低吟中,他只身黯然离去。
这一年,他隐姓埋名募入府兵,天下无人知。
又一年,他枕风宿雪从军满四十载,更是杀狄破夷,立下开疆灭国的不世之功。今日,已为百将之首。
他解下铁甲,丢掉帅印,推开狄城僻处的一角宫门,废弃已久的冷宫里,一株枇杷立于庭前。塞外风沙本不适生长,却唯独她青翠欲滴,分外繁茂。
他将一支玉簪系于枝上,忽而笑红了眼眶,想到当年送她枇杷之遗核,可不是栽成了眼前这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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