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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习录》1徐爱录014:两种否定方式——对抗和无视

《传习录》1徐爱录014:两种否定方式——对抗和无视

作者: 力法跳跳 | 来源:发表于2022-07-10 16:25 被阅读0次

    本节承袭上一节013的内容,探讨孔子如何在五经中用叙述历史的方式讲述道理,特别提到对于恶事的处理。

    (承接013节)又曰:“五经亦只是史。史以明善恶、示训戒。善可为训者,特存其迹以示法;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

    爱曰:“存其迹以示法,亦是存天理之本然;削其事以杜奸,亦是遏人欲于将萌否?”

    先生曰:“圣人作经,固无非是此意,然又不必泥着文句。”

    爱又问:“恶可为戒者,存其戒而削其事以杜奸,何独于《诗》而不删郑、卫?先儒谓‘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然否?”

    王阳明说,五经也都是历史,是借助阐述历史史实的方式训诫世人,讲述善恶道理。最基本的手法就是前文提到的“删述”,保留好的事件作为榜样,删除不好的事件以防止奸邪效仿。

    徐爱从道理上补充为,保留好事就像“存天理”,删除坏事相当于“灭人欲”。但同时他也注意到了一个问题,就是这里为了保留好事以表彰,自然没有什么难理解处,但面对坏事,五经的原则真的是“删去”么?不是把坏事也写明予以警戒比较好么?如在《诗经》之中,有孔子讨厌的“郑、卫”等地的音乐,并未被删除。而且朱熹也在《论语集注》中评价“凡《诗》之言,善者可以感发人之善心,恶者可以惩创人之逸志”,强调坏事的警戒作用。

    而王阳明则认为,这就是朱熹的误解了。孔子所选的《诗经》中的三百篇,都是积极向上的音乐,教人向善,不可能有“郑、卫”这种亡国之音。但是在秦朝焚书之后,篇目已经凑不齐三百,所以后人就挑了一些通俗有趣的加上去,才会出现孔子厌恶的“郑、卫”之音。而按照“孔门家法”,不够积极向上的应当删去,而非保留用以示警。

    在我们日常熟悉的那些不多的《诗经》篇目中,有不少就是出自郑风和卫风,如《卫风·氓》,《郑风·子衿》。孔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如此看来,他并非赞扬各地风土民情的淳朴天然,而是说自己在《诗经》中保留的篇目都是“无邪”的,而“有邪”的都删去了。

    1 “孔门家法”:面对不够正面的事情,应当保留警戒,还是删去?王阳明所描述的孔门家法,似乎与我们现代人的常识很不相同。他认为,不够积极向上的,就应该删去,任何形式的保留,哪怕是批判的保留,都是在劝人模仿作恶。这在前面011处也提到“若是一切纵人欲、灭天理的事,又安肯详以示人?是长乱导奸也。故孟子云:‘仲尼之门,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此便是孔门家法。”这显然与其“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非常对应。“人欲”不配拥有中性的名称,甚至也不配被详细地提及,因为有可能让人从正面的方向思考并且接纳。

    现实中也有许多真实的例子,如媒体大多意识到,对恶性事件进行过于详细的报道,确实会导致模仿。因为过多的细节至少从技术上提醒了企图作恶者应当注意的事件。又如现在的“炒作”,很多时候并非以“吹捧”的形式呈现,反而是那些有些恶性、颇有争议的事件能够引起最大程度的关注,起到宣传的效果。“恶名也是名”,传播效果达成之后,“善恶”可能会被人淡忘,但“存在感”本身已经提高,已经比“默默无闻”要好上许多倍了。

    2 但我们大多数时候,还是持有相反的观点。如我们强调不能忘记历史的教训,也不能忘记前人所犯的错误,因为只有谨记这些事情,才能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正所谓“以史为鉴”。如果历史这面镜子只照古人善举,却不显其恶性,显然与我们现代人主张的“客观”的原则相悖。

    这两种不同的思想,可以说是两种不同的“善恶”模型。其中一种是“单级”模型,善恶中只有一端是实体,可以把握,而人们能不断处置的也只有一端。非常简单直观的比喻就是“善”就像是光明,,光明所到之处,“恶”的黑暗就会消失。黑暗本身并不存在,而只是光明的缺乏,恶本身也不存在,只是善良之心没有完全发挥的状态。显然,王阳明的思想接近此模型,而孟子的“性善论”也类似此模型。

    与之对应,荀子的“性恶论”也是一元的模型,只不过这个“元”和“极”在恶的一边,因此“善”就是对这一极的掩盖和克服,故此所有善良都是“伪”、“伪善”。

    另一种模型就是二元论的模型,强调两方面都是实体,都应当被郑重对待。一方面要增加善心,另一方面也要研究并且避免恶行。而这种二元很多时候表现为“内”与“外”,善为内,恶为外。很多时候,在一元论思想的影响下,研究对方,研究外物,研究细节被批评为“本末倒置”。如我们熟知的,清末很多官僚眼中的科学技术就是这种无用的“细枝末节”。但实际生活中,如果不谈道德领域,在大多数领域中,人们普遍采纳二元的模型。如战争中,仅仅增强自身实力是不够的,也要研究对方的技战术;在与人打交道的过程中,仅仅满足于表达自己的思想也是不够的,还要照顾对方的情绪和接受能力。而要战胜邪恶,就要研究邪恶产生的原因,防患未然。

    3 邪恶,坏事,究竟是应该直面对决,还是删除无视。这不仅是善与恶的道德问题,也是一个更加广泛的“肯定”与“否定”的问题,肯定与否定,对应的是“赞扬”与“批评”呢,还是“保留”与“避免”呢?这个问题可能过于复杂,但是从《孟子·尽心上》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一个例子,所谓“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面对危墙,君子要做的不是“扶”或是“对抗”,而是速速远离,因为胳膊拧不过大腿,人对抗不了时势。这也与“孔门家法”有相似之处,并非采取“对抗”策略,而是“避免”。俗语云“本事大不如不摊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让我们看到,面对困难,逃避也是一种办法。只是在现代常用的模型下,更多的人赞扬对抗而贬斥逃避。

    4 许多文艺作品也会讨论类似的问题,如卧底最终叛变,“屠龙者终成恶龙”之类的。另外就片面我观察到的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撒旦”的概念。我们翻译后习惯称其“魔鬼”。但从字面意义上来说,前者是一个个体的名字,而后者像是一类事物。一个文化有正面的大BOSS不奇怪,但连负面也有一个大BOSS,就很奇怪了,是怕负面的人找不到组织么?而思考中国古代的神话体系,无论是佛、道还是民间神话,都有正面的大BOSS,但是几乎没有负面的大BOSS。这可能也是二元与一元体系不同的一个体现。而作为后者文化的一元,看“撒旦”的追随者就感觉很奇怪,既然都已经选择了邪恶,为什么还要乖乖地服膺呢?如果这么听话,那跟着谁混不是混呢?或者用D&D游戏体系的九宫格可以表述为,这一组属于“守序邪恶”,而单极的模型中“守序”与“邪恶”是不相容的,“邪恶”必然代表“混乱”。

    总结为,王阳明强调,“孔门家法”面对坏事,选择删除,而非批评,正如面对人欲的态度一样。而这与现代人强调“客观”和“探索”的态度不同,背后是一元与二元模型的冲突。这种冲突,体现在很多其他领域,包括《孟子》和一些文艺作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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