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又一个春天,阳光照耀在越后国的大地。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我缓缓走了过来。
我叫良宽,日本曹洞宗僧人,自幼喜欢诗歌和书法。自从34岁时我师父国仙和尚逝世后,我便离开了寺庙,出没于市井田头之间,混迹于樵夫幼童之中,行乞食,住草庵,清贫孤独却又落拓自在。
不远处的大堤上,有一群孩子正在放风筝,看见了我,他们便良宽良宽的叫着。
我微笑着一一回应,孩子们是我的好朋友。
一个孩子拿着一张纸跑了过来,要求我写字:
“要做风筝的。”
“写什么呢?”
“让风大一点吧!”
于是,我写下了“天上大风”四个字。
两百多年后,我在日本被重新认识,家喻户晓,这副字成为我最有名的一副字。
2.
1758年,我出生在日本越后国出云崎。
从小,我就受到良好的汉文化教育。越后国地处日本列岛的中北部,冬天多雪,我常常呆在父亲的藏书室里静静的看书,看一会书,看一会窗外皑皑的白雪,慢慢体会字里行间中国古圣人的智慧。
15岁的时候,我被父亲送去私塾"三峰馆"跟随汉学名家大森子阳学习四书五经及老庄哲学。
在那些被古老的东方文化浸润的日子里,我仿佛看到了一张又一张的面孔,孔子,孟子,老子,庄子,列御寇……,他们轮番而来,告诉我生命要去怎样的使用。
我曾经问过父亲一个问题,我们生是从哪里来,死了后又去往哪里。父亲大吃一惊,虽然父亲不能给我满意的答案,但是父亲由此断定我异于常人。
18岁的时候,我入光照寺,削发为僧。
3.
一个人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他正做着自己喜欢的事。
在光照寺,我是一个沉默寡言却又平安喜乐的僧人。我研习佛理,参禅念经,心无旁骛。
22岁时,曹洞宗大德圆通寺国仙和尚来到越后光照寺讲经说法,我和他的缘分由此开始。国仙和尚为我受戒,僧名良宽。后来,我追随国仙和尚去了他的道场玉岛圆通寺。
不可否认,有些人,就是来点亮你的。在圆通寺的十几年里,国仙和尚的言传身教,如春风化雨,滋润着我。
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一抬头,便看见。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原来佛经上所讲真实不虚,没有生,也没有死,我在,我也不在。这一刻,我无限大,甚至包容整个虚空。
我兴奋的跑去告诉国仙和尚,国仙和尚很高兴并勉励了我一番。后来,他写了一首印可之偈给我:“良也如愚运转宽,腾腾任运谁得看。为是山形烂藤杖,到处壁间千睡闲。”
我知道,从此以后,我已不同。
4.
34岁,我的师父国仙和尚圆寂,本来,他已经把主持之位传给我,但是,我的师弟玄透和尚却生出事端,来夺主持之位。
我把主持之位让给了玄透,名利本来就不是我所欲,你想要你就拿去。我告别圆通寺,一钵一衲,从此云游四方。
我看到过群鸟在春日的枝头上嬉戏,我看见过潺潺的小溪从山涧缓缓流来,我看见过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凋落,我看见过夕阳在山峰之间慢慢隐去。
这一切,都化成我的诗歌我的字。
小时候,我学习过二王,怀素、黄庭坚的草书以及小野道风的《秋荻帖》,而现在,我越来越不喜欢书家的字、厨师的菜和诗人的诗。
原来,美好的诗歌早就藏在天地之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已不愿意动用我的心智和头脑,我只是静静等待与它们的每一次相逢。
每一次的相逢,都是一次证实。物在慢慢的浮现,自我在慢慢的消融。
5.
1797年,在游历诸国之后,我来到了长冈国上山结五合庵,后于山下乙字祠畔庵居,晚年则移居岛崎村木村别斋之别庄。
以前,居无定所,现在,结庵定居,新朋老友便你来我往。
我的挚友解良荣重在《良宽禅师奇话》中说道:“与师语,顿觉胸襟清净。师不说内外经义以劝善,就厨上烧火,或就正堂坐禅。其言不涉诗文,不及道义,优游不可名状,但道义化人而已。”
其实,我哪有他说的那么好。我只是尽了我一个僧人的本分,或者说,我尽了一个人的本分。
生涯懒立身,腾腾任天真。囊中三升米,炉边一束薪。
谁问迷悟迹,何知名利沉。夜雨草庵里,双脚等闲伸。
这是我写过的一首诗。万丈红尘,殊途同归,人人都在求一份自在,求一份乐。而我,有幸品尝到真正的乐。
6.
在日本,关于我的故事有很多很多。
比如说,我和孩子们玩抓迷藏,天晚了孩子们回家了,我还在麦秸堆里藏了一个晚上,傻傻的等孩子们。
比如说,我回家遇小偷在家偷窃,主动把自己身上的衣裳脱下来送给一无所获的小偷,还遗憾不能把美丽的月色送给小偷。
比如说,我晚年受邀回乡劝说不务正业的外甥,几天来我一言不发,仅仅离开之前让外甥帮着我系鞋带时,我对外甥说了一句话,外甥就改邪归正了。
比如说,我晚年和29岁的贞心尼相爱。
……
我想说的是,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这些都是色和相,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1831年正月初六,我在众人的围绕下,如睡梦中一般安然离别。
生从何来,死往何去?
消失的只是我的肉体,我还在春日樱花里,我还在山谷杜鹃里,我还在枝头秋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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