蝎子

作者: 白奈 | 来源:发表于2014-10-08 22:05 被阅读0次

    今天我竟再次想起她。

    这件事让我感到害怕。也許終有一天,她會變成心底一片模糊的影子,只能喚起一聲歎息。時間是多可怕的陰謀家啊,曾經為她夜不能寐,哪怕想到幾百天後的分別,都能疼的。而現在,僅僅是分別後的幾個月,我已不再常常想起她了。八大山人那哭之笑之,大致也就是這樣的心境了。

    那麼趁我還沒忘記,就寫一些關於她的事情吧。

    我认识她,是在高一分文理之後。对电影的热爱让我们有了坐在一起聊天看杂志的开始。我喜欢听她说话。她的眼睛好黑,说到激动处,便倏地亮起来,仿佛万重礼花升空的夜幕。那时在图书馆,书架过滤层叠的阳光,我们在浮动的灰尘和空气中一起看一本关于摄影的杂志,聽她给我讲不同的镜头。那是我开始接近她的世界。

    高三,机缘巧合我们坐前后座,她轉過桌子,背靠着墙,與我坐成一个直角。自那时起,我们亲近起来,成为可以随便开玩笑的朋友。在那之前,我一直有些懼她。她很瘦,认真起来有股锋利的气质。上课無聊的时候,我们会趴在一起聊电影,聊音乐,也無數次。我们上学的地方,空气很干净,夕阳西下的时候,阳光是金红色,如同粘膩的岩漿,在厚重的雲層之間緩緩流動。我们会拽着彼此跑到楼道的尽头,趴在落地窗前看云看太阳。她给我讲哪些电影中用到夕阳,告诉我如何用机器纪录这些天赐的时光。那于我,是一种新鲜的体验,第一次,我试着从一个不同的角度体验光影的奇妙。我清楚地记得,阳光从层叠的云中漏下来,挂在树梢,裹在电线上。那是我们的愉悦时光。

    后来,她去北京艺考,我们在Q上聊天。那是我第一次如此长久的用Q,一般我是懒得打字,當時對著她,卻有著用不完的耐心。她告诉我艺考的黑幕,我跟她说班里的趣事。我们互相倾诉,做彼此秘密的唯一知情者。不过现在想来,也许是我一厢情愿。她晕血,高考体检那天,验血是最后一项。她撞进我怀里,額發纏着我的校服拉链。我被她撞的后退几步,抬手去拨一拨她的头发。我想,那時我脸上的我表情一定是柔软的吧,像孩子擁抱布娃娃,像大海擁抱太陽。

    我真心把她看作一个珍贵的朋友,如此才华横溢,如此放荡不羁,代表著我欽羨不已卻永遠无法触摸的另一个世界。她不爱甜食,不吃蔬菜,喜欢hocc,喜欢金基德和王家卫。她和我一样不喜欢鸡蛋,但是她喜欢姜的味道。她不吃芝麻酱,喜欢蘑菇和香菜。她胃不好,吃很多也不胖。她吃饭很慢。她很聰明,藝考回來的一模比我高出十多分。

    時間是最溫柔的殺手,他追著我們向前奔逃。

    到了離高考大概一個月的時候,一切都變了。仿佛一夜之間,她豎起一堵墻,劃出一道河,奮力把我推向另一個方向。她什麼都不說,只是沉默。和別人在一起時的歡聲笑語,遇上我便成了冷漠。我安慰自己,她也許心情不好。但漸漸的,她不再跟我說話,向她打招呼也只換來淡淡一撇,目光掠過我如同掠過一尊石像。於是,曾經的密友成為陌路。

    那時,課堂都成了自習,我常常發呆,無可抑制地想起曾經。想起活動課上,班裡只剩零散學習的身影,她來最後一排找我,坐在桌子上,分走我的耳機,聽她最愛的歌。我靠在她腰側,聽她講話,感覺她笑的時候急促的起伏。那段時間里,我們三人一桌,我在中間,她在我右前方。她與我的同桌說笑,從來當我不存在。時間久了,我也不再自討沒趣,主動避開,偶爾故意與別人笑鬧,妄想能在她腦海中哪怕過一遍也好。人果然是越難過反而笑越放肆。

    無處釋放的痛苦反而讓我的分數上升穩定。然而沒了分享的人,再大的成就又有何意義。

    這樣的尷尬疏遠,一直持續著。

    沒曾想,这个故事竟有了我不敢期待的后续。有天晚上,我在无聊的打游戏,手機上的QQ突然传出陌生的声音---没错,我一直对她设置特别关注,即使是那段日子----我马上退出游戏,不管隊友的嬉笑怒罵,用電腦登陸QQ。竟然真的是她?我出了一身冷汗。她的頭像是hocc,抱著個吉他在電腦右下方閃爍跳躍。我狠狠戳開,看到了她發來的三個字——對不起。我猶豫了一會兒,問她,怎麼突然想起跟我說話了。她說,喝多了,看見你在。她說自己害怕被人了解,害怕處理人際關係。我說,你就是個混蛋。她說沒錯,你早說過了。

    原來她還記得。曾經我跟她鬥嘴時,會叫她小混蛋,她會笑得萬分得意,眼角堆砌出細細的紋路。

    後來她帶我去看了人生中第一場話劇,孟京輝的《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票根我還留著。開場沒一會兒,“瘋子”走上觀眾席,在我們右後方,開了一個關於承德的玩笑(她是承德人),我回頭看她,她也正在看我,我們相視一笑,仿佛又回到了高三的時光,仿佛一切傷害別離都不曾發生。但我心裡知道,那不是真的。每一次離開都是一次傷害,再多的笑容再暖的擁抱也無法彌補,疤還是會疼,只不過掩蓋起來要容易多了。

    人就是賤,傷口結了痂偏要去揭,越是遙不可及的越是想追。她在我這兒割了幾刀,走了,現在又回來。我知道她以後還會走,並且再也不回來。人各有命,我阻撓不了,也不想阻撓。也許幾十年後,我會坐在電影院的某個紅色軟椅上,看她呈獻給這世界的悲歡離合,并情不自禁地在角色上尋覓她的影子。

    現在想起她,最鮮明的還是那樣張揚放肆的笑,逆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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