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快开学的时候，我们教师先到校——整理环境卫生，提前备课。那几天总是见一个男子在学校内外盘桓，早上到校他在，中午到校，他还在，一脸愁苦的样子。
后来，才听说，他是云南的，来东村砖厂打工，要把孩子送在我们学校上学。义务教育期间，哪个学校也不能拒收适龄儿童，何况我们这样的每年都生源不足的偏远农村学校！可校长一反常态地不答应孩子入校，其中必有缘由。
再后来，就听说了，这个男子，和妻子两个人，生了四个孩子，一个十二岁，去年上一年级；一个今年上一年级；一个幼儿园；一个还在腹中。我们都不理解:生那么多，干嘛？
问题出在那个十二岁的去年上一年级的老大身上——这么一个孩子，可怎么教呀？十二岁，应该上六年级了，最少五年级，她今年只能上二年级——因为去年才上一年级呀。
迟迟不被答应。那个男子就天天来，我们都正式开学了，他一大早随着孩子们进校，我们测量体温，把他先挡在外面，最终他还是进来了，就在升旗台前站着。身上衣裳破旧。校长依然不吐口。
不知得了哪个高人指点，男子不来学校了，去找了村书记，扬言不给他解决入学，他就打“市长热线”，因为他们是务工人员，孩子理应随班就读。这下，他成大爷了！不仅老大入了二年级，老二入了一年级，老三也顺利入了村里的幼儿园，而且他们是“建档立卡”家庭，马上的“一补”也铁定了有他们的名额。
他们入学的前一天下午，二年级的语文老师气晕了，入了医院。——因为实在不想面对一个十二岁的二年级的云南学生，她高血压犯了。这是我后来才听说的——我每周二十一节课，每天平均四五节，天天栽种在教室，很多事都是后知后觉。
杜老师一住院，不能一下子回来，二年级的语文课就没人上了。校长顶了两天班，吃不消，教师会议上提议让语文老师轮流代课。他的提议并没有响应——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比如春丽和燕萍，既教语文又教英语，本来都每周五个早读每天早上三节课了，还要怎么上？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的苗都还锄不过来，哪能顾得上别人地里的草！
吵了吵，也没得出个结果来。只好继续读课文。——校长是数学出身，觉得自己教不了语文，再说，只是临时代课而已，也不好按照自己的意图讲，只好每节课让孩子读课文。
我带二年级的科学课，见识过王万翠——那个老大孩子。我甚至怀疑她真有十二岁，她长得还没有班里其他孩子高，脸上也看不出十二岁孩子的神色。据说面试时，她只会五以内加法，而且，只能是被加数是一的，被加数是二，只会三加二。上升到四加二，就不会了——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了。
我不教数学，就从科学课来来，她倒是能听懂的，就是作业老是拖欠，问起来，她说她没时间做作业，因为每天回去都要干活。干什么活？看弟弟——家里四个孩子，她是老大，也是唯一的女孩，下面三个弟弟，需要她帮忙照看。
我见她的脸上，总有伤疤，不曾断过的伤，问起来，说是妈妈打的。“给妈妈说，别打你。”我说。
“妈妈说打死算了！”她说。
“为什么打你？”
“我看弟弟，弟弟不听话，妈妈就打我。”
“回去给妈妈说，别打脸，看你的脸都成什么样子了！”
“妈妈不听的。”
校园里，她时常追着一年级的自己的弟弟满校园跑，也许，家里不能伸张，只好在学校里找回一点儿姐姐的威风。
又一天，她的作业还是没按时完成，我问起来，她说每天晚上都要照看弟弟。最少的弟弟是她带着睡的，因为爸爸妈妈上的是晚上的班。——传言不尽对，她的最小的弟弟不是在肚子里，而是在怀里，不满一岁。
十二岁，每晚带不满一岁的弟弟睡？是个什么概念呢？刘爽已经十六岁了，我们还当他是个孩子，每天都百般哄着他依着他。王万翠只有十二岁呀！
对了，她的大弟，叫王万龙。
杜老师终于来校了，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听说，校长坐实了二年级的语文课，杜老师去教三年级的数学课了。校长也会上语文课了。
导致的结果是，这次语文老师素质大赛，只有我们三个人候选。
最奇怪的是，前天，周二下午，王万翠和王万龙的父亲来校，退还了他们的餐费。——他们不在这里上了，回云南老家去了。听说，是砖厂不能开了。
今天还没有十月底呢，他们姐弟来了不到两个月，又走了。却带来了一系列的事故。
人家拍拍屁股，走人。我们呢？我们在风中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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