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就像是一片随风飘舞的落叶,你不知风会把你带往何处,何时又会化为春泥。
二十二年前,因为父母常年在外,我和3岁的弟弟小杰跟着爷爷奶奶住在乡下,我们村是沿河而建的,那条河至今仍未被命名,在我的记忆中它很长很长,连接了5、6个村庄,而这些村庄的房子都如同队列似的排开,大门朝南,与河之间仅隔了一条路的距离。我很喜欢弟弟,每次小伙伴叫着出去玩耍时总要背着他一起。他喜欢把头靠在我肩上,认真的听着我和伙伴的谈话,要么咿咿呀呀无厘头的插嘴,要么把头埋到我肩窝里咯咯的笑,也不知听没听懂。他很乖巧,每次玩弹珠时他是最开心的,但他却只是开心的笑着,两条小腿来回的搓,两只小手拍着自己的腿,却从不上前抢夺,更不会耍赖的哭闹,我想我对孩童的喜爱都已经给弟弟了,现在的我对孩子始终提不起那股喜爱的劲儿。
每到夏天,我们村上的孩子就喜欢去河边耍。找几根拿着顺手的树枝,再去田里逮几只青蛙,或者扛着锄头去地里挖点蚯蚓,拿线拴起来,另一头拴在树枝上,一群孩子,浩浩荡荡的赶往河边,大点会水性的孩子一头扎进水里,摸到鱼或者蟹便会大声嚷嚷,年纪小的,像我们就会拿着准备好的装备,吊起龙虾,那时候河里鱼虾特别多,一会钓上来个,小杰看到就会朝我拍手,“姐姐好哩嗨~”边笑着两条手臂像幼鸟的翅膀呼哧呼哧的扑腾,每次我看到他这样就会特开心,把杆子远远的甩出去“看姐姐给你再钓个啊,晚上我们吃好多好多龙虾!”他用力的点点小脑袋,身子都跟着一起摇晃。“啊~!哈哈哈快看我钓到一条蛇,要不要拉上来,啊?啊?”冬梅有点害怕又兴奋的推搡着我。我看到那蛇把身体盘起,尾巴上翘,像是快要够到杆子了,便一把抱起小杰,向后退了几步“快把杆子扔了,弄上咬人啊”闻声冬梅赶紧把杆子往水里一丢,大半截已经进河了,只有个抓手的地儿靠在岸边,左右摇摆着。“现在怎么办”她两手交叉来回搓着手有些不知所措,惋惜的看着杆子,又不敢上前。“等一下,蛇吃完就会放嘴的,一会儿再捡回来。”我们六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那杆子,想像那蛇在水下吃掉食物松口的模样。“你小心点拉起来看看”“嗯”冬梅应了声,蹑手蹑脚的提起杆子,“呀!真没了,哈哈哈哎呦吓死我了”拽过空荡荡的绳结,又系了一些蚯蚓上去,喜滋滋甩开杆子。
一下午钓了半桶龙虾,一手提着桶,一手托着小杰的屁股,乐呵呵的往家走,而他已经歪着脑袋枕在我肩上睡着了。摇摇晃晃的走到家扔下水桶,先把小杰放床上睡,再拎着战利品的跑去厨房。“奶奶,我钓了好多龙虾啊,赶紧烧烧我们晚上吃啊”奶奶撒撒手上的水,接过水桶“等你爷爷回来弄,小杰呢?”“睡着了,我把他放床上了,我去看看他啊”话没说完我就转身跑了,看着屋里小杰还在睡,我便去挑了两捆柴火拿到灶边,又把桶里的龙虾拿出来,学着奶奶的样子,拿板刷刷干净,等着爷爷回来。我爷爷那时候可是全家的骄傲,在大队里给党办事,虽然不是啥官,但也是负责整个村的财务的,村上人都叫他刘会计,爷爷是个热心肠,见着谁都是乐呵呵的,也是村上为数不多的文化人,学东西特别快。村上刚通上电的那会,但凡谁家的灯坏了都是找爷爷去帮忙修的,所以家里时不时的有人拎点菜啊鱼的送上门,哪怕是端着饭碗都要来找爷爷唠唠嗑,后来就有人跟着爷爷后面学着修电器,排线路,听说村上第一批电工都是爷爷教出来的。晚上爷爷回来收拾了下就把龙虾下锅烧了,一家人乐呵呵的吃上晚饭。
第二天早晨,一如既往的早起,吃完早饭,背上书包,就坐上了爷爷自行车后座,催促他,爷爷工作的村大队就离我们幼儿园不到100米距离,所以每天爷爷先送我去完学校再去工作,时间刚刚好。爷爷在家经常会教我识字做算术,再加上我读书也用功,在班里各方面都比较突出,第四节课老师开始教我们识字,正好这些字都是爷爷教过的,老师教完一遍就开始让点名,我立马举手站起来一个个的读过去,看着同学们都惊叹的神情,心里就跟吃了蜜似的美滋滋的,蹦儿骄傲.....
“砰”“龚老师!不好意思,麻烦您出来”爷爷突然推开了门,老师出去,不知他们讲了些什么,一会爷爷便进教室把我抱了出去。我问爷爷怎么了,他一言不发,把我抱上车座吩咐我抓好,就用力的蹬起来,年幼的我脑子里空荡荡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冷静的爷爷从未如此的失态慌张,直到到了家。
门堂口围满了人,看着爷爷带着我回来了,让开了一条道,让我们进去,周围的都朝着爷爷说着同一句话,爷爷面无表情的点头示意,大堂里搭了一张小床,小杰就睡在那,奶奶瘫坐在地上哭着,嘴里念叨着一些我不太能理解的话。我脑袋懵懵朝着小杰走去,他安静的躺着,面色苍白,身上像是刚换了件新衣,发间有细小的水珠,像是刚洗过澡的模样。我静静的看着他睡着,那时的我不知死亡为何,更不懂何为生死离别。只知道奶奶哭的尤其伤心,爷爷站在一边目光呆滞,周围围满了熟悉的人,他们唉声叹气低声细语,只有我摸不着头脑,只知道一切都不同寻常。
大致傍晚时分,母亲冲进了门,快到床边是却突然停了下来,就站在那,眉头紧皱,眼睛红肿着,眼里蓄满了泪,门齿紧紧的咬着下唇,瞬间血溢了出来,双臂无力的垂在两侧,两手握拳,任指甲嵌进了肉里,她迈着小布艰难的向他走去,像是用力浑身的力气,就像怕他会随时消失似的,母亲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的未离开过小杰,她走到床边,蹲下,紧握的双手亲亲握住了小杰的手,她抿着嘴,浑身颤抖着,眼泪簌簌的流下,她提起小杰的手放在胸前,低着头就开始嗷嗷大哭,父亲进了门,朝着爷爷喊了声爸,便朝母亲走去,他目光黯然的站在母亲身后,盯着小杰看了好一会后,拍了拍母亲的肩,望了望奶奶,转身出了门,我看着父亲走出门站在河边,叹了口气,从裤兜里掏出了烟摸出了火柴点上.....
整个葬礼我都是懵的,爷爷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问也不说话,直到最后出殡的日子,看着小杰被推去火葬时,突然哇的大哭了起来,那时的心情已经记不大清,为何自己会突然的大哭,父母爷爷奶奶慌了神,爷爷抱起我拍着我的背,一言不发,任我哭的一抽一抽的,现在想起来,也许那时我大概明白了何为死亡。
大致我20岁左右,爷爷才开口跟我提起了这事。当年奶奶带着小杰在家烧午饭,可他自己偷偷的跑了出去,奶奶发现小杰跑出去后就立马出去找,把周围邻居都问了一圈还没找着,她急的沿路大声的喊着小杰的名字,村上的人闻声而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可就是怎么都找不着,赶紧找人去把爷爷喊回来,可爷爷还没到家,就听到有人边喊边跑来“不得了,不得了,快来人啊,小杰找到了”奶奶跑过去时,就看到他随着水波一起一伏的漂在河面,她只记得眼前一黑,醒来时已经在自家的老太椅上靠着,爷爷正在给小杰擦拭。听爷爷说是隔壁小爷爷和叔叔一起下去帮忙捞上来的,爷爷到家时小杰已经被带回家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要去河边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掉进去的。
按我们这边的风俗,长辈是不可以祭拜小辈的,所以自7岁起,每年的清明,我都会去弟弟坟前,而每年的这一天也是我一年中最伤心的日子,一般这天我都会选择一个人待着,在当年他出事的那条河边,和当年的父亲一样,点上一支烟。
这事儿虽然我们从不提起,却是我们一家人的坎,也是我一辈子过不去的坎。每当遇见比我小三岁的男孩时,不禁就会想起他,如果没有当年的意外,他也该有这么大了吧,他会是何等模样,想必是相当俊俏,他笑起来一定比夏日阳光更耀眼,所以在面对他们时就像我对小杰般温和。我不时的会梦见他,总在不经意间想起他。尤其是这些年,我每每都在想如果当年离开的是我该多好,他还没来得及体会人生百味,还没来得及看一看这繁华尘世。每当经过一个国度,走过一座城市,都会倍加珍惜眼前的光景,我要好好记住这世间,待百年后同他细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