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生

傻生

不行的!不行的!不能卖给你!

阿Q老婆一下子就变脸了。她一见我来就笑吟吟的，一听我要买槟榔，笑就飞跑了。

此阿Q非彼阿Q，姓邱，发音Q，可以说是天差地别，就像他们把打针说"怕尖"，头发说"头毛"一样，高手说成"搞秀"，篮球也就成了"栏扣"。高手打篮球的确有个动作叫扣栏，把球往栏框里扣。

阿Q老婆绝不是搞秀，一看表情就知道。

路上我还对妹妹说，都说吃槟榔可以吃醉，我要体验一下。妹妹面无表情。

你不懂吃，会吃醉的!

醉!!??妹妹差不多是喊了一声。

是的!是的!你们不懂吃，就会吃醉的!

我说，我慢慢吃!我会小心的!我就是想尝尝!

不行不行!吃醉了你会跌跤的!

我不甘心，笨嘴笨舌的争取。阿Q老婆烦了，说不卖不卖就扭过脸去，不想再让我纠缠。

我对妹妹也对自己感叹:不卖给我!

我对阿Q老婆说，砍两个椰子。

椰鸡(子)可以!

阿Q老婆脸上有了笑意。又像以前一样热情了。

阿Q老婆开的是个小店，比鸡窝大点的铁皮房子，一个人挤着坐，两个人挤不下。杂七杂八小百货。也许，她就靠着这个小店做小的不能再小的生意讨生活，就算是不靠小店讨生活，也是挣点小钱。

每次到她小店，十次有八次可以看到她低头往绿叶上抹点白白的石灰泥，然后包住青青的槟榔。到了文昌，第一次听说槟榔能吃醉，就是从阿Q的嘴里。第一次听说海南人懒，也是从阿Q嘴里。阿Q不紧不慢费劲地用普通话说，海南人太懒!阿Q摇摇头，又说，海南人不行!我把阿Q和阿Q说的话当新闻，微信朋友圈，还到处给人说，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只要认识就说，几乎是人人赞同。

地道的文昌人爱嚼槟榔，嘴唇是红的，牙齿是红的，吐到地上也是一坨红。红嘴红牙配黑脸。

阿Q老婆拒卖槟榔的那天，有文昌人骑摩托买槟榔，人不下车，接过槟榔就送嘴里一棵。我看他，他看我看他也看我。我想要一棵，话一出了嘴巴就变成"你们为什么那爱吃槟榔"。那人笑了，说，给自己找点事做，没事的时候就动动嘴。我看他看得紧。他不知道，我有钱买不到槟榔，阿Q老婆不卖给我。他看我看他就笑。他看我可笑，我看他可笑。他笑着一加油门走了。他不知道，我想讨他一棵槟榔，所以才紧紧看着他。

回到住处，一见自己老婆就对老婆也对自己感叹，阿Q老婆不卖槟榔给我。老婆愣了愣，说，老实!老实人!

第二天，我去求阿Q老婆，降低了要求，买吃不醉的。阿Q老婆给了我带包装袋的，那袋子很好看。一看，湖南一家工厂加工的。撕开就往嘴里奉送。

躺床上。

静静地。

等醉。

等来等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就一股怪怪的甜味。

很快，甜味没有了，然后，什么都没有了。

都怪那个漂亮的小周!男性，白的亮的像女人。江西人，来文昌几年了。他对我说，吃了槟榔胆子就大了，平时不敢说的话敢说了，不敢做的事敢做了，平时见了老板害怕，吃了槟榔敢给老板拍桌子。文文静静的小周这么说，我坚信不疑，就有了"槟榔欲"。

等醉等不来，我也就没了那股心劲。那包槟榔一直扔在冰箱里再没动过。

阿Q说，这里的男人最爱做的事就是喝茶。几乎天天看到他们白天晚上泡在茶店里。茶壶里泡的是茶，茶店里泡的是文昌人。也领教过茶店里客满没有座位的难处。他们的早饭都在茶店，中午饭也在茶店。

傻生

他们在海边晃荡，晃晃荡荡。不能太闲，就嚼槟榔，就抽烟。我问阿Q，抽烟的人多吧?阿Q连草稿都不打，说，十个有九个抽烟，连学校里的学生都抽烟。老婆问，老师不管吗?阿Q说，他不给你知道!

那天晚上，两个穿校服的学生妹蹲人行道旁抽烟。见我们过来，学生妹偷笑着转移到马路边上。

她们不给我知道，给我看到了。

那天在县医院的餐厅碰上了不是阿Q老婆的阿Q老婆。打饭先要买餐牌。

买多少钱的?

五十块钱的。

几个人?

两个。

吃不完的，三十块钱就够了。

那就四十块钱。

不用这么多钱，真的，三十块钱足够了!

傻生

四菜一汤，两荤两素，有红烧肉，汤免费。两人肉足饭饱菜也够。

想起冯坡镇的那四碗面。别看冯坡是镇，离文昌市又不近，可街上白天晚上足够热闹。春节期间，镇上那家最大的宾馆客满。节前我们一家到了冯坡，过了饭点，就近走进一家茶店，说是只有面了。女店主没报价，我也没问价，觉得身在君子国里用不着问。四碗挂面，清汤寡水。吃后埋单，店主毫不埋价，说是八十块钱。那次在文昌老城也是，进了鸡饭店大红招牌的店，想要新鲜一下吃鸡饭，反复给老板说鸡饭，老板一直点头，说有，有，结果，吃的还是米饭炒菜。热闹的地方没有阿Q老婆。往往是。

就是在冯坡镇，初二那天早晨，各个茶店爆满。

阿Q的儿子在公安局当协警，问他一个月工资多少。也就两千来块。"来"音开始上飘，"块"音飘起来了，有点像唱歌。

晃荡。晃晃荡荡。海水一样。

壶里泡的是茶，茶店里泡的是文男人。

我得意前段时间写的一句话:

壶里泡的是茶，海里泡的是海南岛。

晃来荡去的，日子就像节奏慢慢的歌。

那天我突然领悟到，海边的人，活一天就是赚了一天。

那是一种老天的算术。

梦里都要盘算什么，这样的日子是赔本的吧?!

在岛上的半年多时间里，我总觉得我每喘一口气就是赚了。我这么说出来了，在场的几个人都笑了。他们一笑，我就一时不知自己是对还是错。还有句话就不好意思说了:和本地人打交道简单的来，简单的往。

这么个天然大氧吧，以后会是来的人越来越多，会是越来越热闹。不知道他们还能晃荡多久，不知道阿Q老婆那样的人还能存在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