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高中的时候,由于家里经济条件不好,而当时又上了一个比较好的学校,不是贵族,也算是半个贵族学校吧,是我们县里最好的高中。我当时填报这个学校的时候,因为害怕落榜,所以硬是让家里人同意我填了增招。增招意味着要额外多付很多钱。我很清楚地记得,当时的我有点以填了増招为荣的感觉,似乎有种让别人觉得你家挺有钱的感觉。那个时候就是脆弱到无法面对家里的贫穷。所以我花了很大的力气去掩饰自己,想办法把自己掩饰成和周围的同学是差不多的。所以那会成绩一直都很不好,还有挺严重的神经衰弱。
我记得高一的时候,我有两任同桌是班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就是那种又白又瘦家里还贼有钱的那种。第一任同桌对我挺好的,但我不知道是出于一种惯性还是本能地自卑,就觉得人家会瞧不起我。所以,我总是要掩饰的很辛苦,假装自己和对方差不多,假装我不是来自农村,假装我的家里是一个中产阶级的水平。同时又在期待着我成绩上能争口气,让自己变成一个至少在成绩上能抬得起头来的人。
可是,很神奇的是我自认为我很努力地在学,但成绩就是很差。理由很简单,我心里负担太重了,我始终没有勇气接纳一个出生于没有家底没有地位的家庭这件事。因为我所看到的,或者我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条件又好成绩又好的学生,他们的优秀让我觉得很沮丧。因为,我想当然觉得他们可以很专注地学习,同时家里还会给他们额外的条件让他们去接触更广阔的世界。就像赛跑,有些人家里花了几千块钱买了专业跑步的运动鞋,而我负着重担和他们拼,怎么拼得过?
我的第二任同桌是个人美声甜性格开朗的姑娘。那时候,我出于对长得好看的女生的一些偏见一直也不怎么搭理她。她那时候可能会觉得我很高冷吧?但我内心反而获得了一种平衡,好像觉得说,“你有钱又漂亮有什么了不起?我照样不搭理你。”这种扭曲的心理现在想起来觉得好可怕啊。有时候越是怯懦越是假装成纸老虎。一副冷眼,拒绝交流,吝啬善意。
我们有次考试,她跟我说让我中午去她家吃饭,她奶奶做饭超好吃。然后我中午考完愣是没想起来这事,那时候也没有手机,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我都已经在食堂吃完饭了。回来之后,她是笑着指责我为啥没来找她会合,她等了我好久。我突然心里有一些小小的自傲,这种情绪很奇怪,我反而一点没觉得抱歉,而是理直气壮地和她说自己忘了。后来你会觉得,当你没法面对真实的自己的时候,你也没法好好对待别人。真诚这件事有时候也许和金钱背景无关,如果你不试一次,怎么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觉得你是个不错的人呢?也许那时候她真的觉得我是个不错的女孩呢?只是我自己不信。
再之后,我们面临高二分班了。当时对她居然是有些不舍。她依然对我很友善,但是我还是本能地觉得我俩无法成为朋友。我没有那个自信和她做朋友。但另一方面,我又一直在努力掩饰自己的自卑,掩饰自己与对方的差距(也是那时候的我认为的差距),守着一颗特别特别容易碎掉的自尊心,假装互相开着一些高中生之间流行的玩笑话。
我在那个分完班的暑假还给她发过简讯,用我妈妈的手机,假装自己也是和她们一样早早地父母就给配了手机了。她短信跟我说,她正在新东方学英语。那时候我家还没配电脑,还不知道去百度,只是觉得新东方这个名字很耳熟,但不确定是个啥机构。之后无意中听说那个培训班课时费特别贵。于是,我又自卑了。准备慢慢对她敞开的心又关上了。我还是没有勇气跟她做朋友,因为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是有点大,我也怕,她让我见到一个物质更丰富的环境之后我会再一次自惭形秽,也会因为不想面对那个住在落魄的小村子里的平房里的自己,而开始产生一些邪恶的念头,比如抱怨父母的无能,抱怨出生的不公等等吧。那天,我没有再回她的简讯。
那是2010年的暑假,上海在开世博会。她又传简讯给我说要和我一起去世博,我因为自卑又拒绝了她。我自卑到害怕自己的土会在一些细节上暴露,那样我会觉得非常难堪。她那次还给我带了吉祥物海宝的公仔,还送了我好几本厚厚的瑞丽杂志。我当时内心觉得很可笑,她明明是我最向往的那个样子,而且我能感受到她对我的真诚和善意,是想当朋友的,是看到了我身上的闪光点和个性的。她喜欢这些时尚的东西,而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给很便宜的那种冒牌芭比做小衣服,还喜欢买卡通的那些变装贴纸,甚至于自己还画过。然而我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推开了她,拒绝了她,也拒绝了一段也许可能会很长久和快乐的友谊吧。
再后来,我上了大学,去了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在那个地方,我突然有种很自在的感觉。我觉得自己好像可以从头开始,可以去经营我的形象了,可以去大胆地交朋友了。内心还是很向往那些闪着光的人,我希望自己接近他们,能和他们成为好友。我们大学同班的一个女同学,一看就是闪着光的那种。看起来和我当时的那个同桌的感觉很像,自信、漂亮、洋气。我当时是主动接近的她(但我本意是真诚和善意),我想和她当朋友,我想进入她的圈子,因为我也好想脱掉自卑,变成一个有光环的人,哪怕这些光是别人的反射。
后来我们真的成了很好的朋友。但是本质上,我们家的条件和她家还是差别很大的。她是真正意义上的书香门第大家闺秀,而我啥也不是。我到现在面对她的时候偶尔还是会不自信,因为觉得我们不是一个层级的人。物质决定了我们不同的消费层次,决定了我们不同的见识,决定了我们的价值。她大学的时候就全国各地旅行,还去韩国交换过一段时间。无意间听到她每个月生活费3000+,而我一直都是1000,她那时候随便买件衣服就比我一个月的生活费还多。我和她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当了很久的朋友(应该是我一直小心翼翼),我希望在过程中我可以慢慢接纳自己,同时我也想明白了一件事,就是,如果有天她因为我落魄的家庭条件而离开了我,那我不觉得是我的错,而是她的势利。
事实上,我慢慢做到了接纳自己。我去经营了自己的淘宝店,赚了一点外快,同时不断地阅读,希望用前辈的智慧来度我,希望我内心充盈,希望我能真正地接纳自己。事实上,我也以为我做到了。直到有一天,我终于在她的盛情邀请下去她家玩了。
她家住在一个高端小区,旁边是风景区,人很少安静又清新。她家很大,大到我都快迷路了。她爸妈很早就知道我了,对我印象很好,给我做了一桌子的菜。把我当自己孩子一样对待。我也一点没紧张,也表现得很开朗。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份开朗地背后掺杂了一些审视,是我的自卑带来的对于有钱人家的一种审视。这么多年,我确实觉得自己修炼地好很多了,也见过了一些世面,所以我表现成一个坦然而自信的样子好像很容易了。但是我依然在每一次她父母的周道中,产生深深的自卑,那种自卑已经是一些生理上的反应了。很难描述,就好像有点魂不守舍的,有莫名地不安,又一阵一阵地低落。我也终于意识到,不管我多努力,有时候自卑好像是性格里的一个缺陷,它一直在那里,怎么也填不满。因为自卑,我会害怕很多东西,我会觉得很多事情都难以开始也难以坚持。我做很多事情都半吊子,常常也被父母说,但是他们很难理解,自卑就像是一个影子,只要遇到光,就会跑出来。
这篇文章好像一直在强调我是因为家庭贫困才自卑的,可能这占了很大一部分吧,很多都是由于物质的匮乏而引发的。当然,我父母的性格、对我的教育、从小成长的环境、甚至是家族基因,可能都有原因吧,我不想去细究为什么我会自卑。我只是意识到了,长大后,很多事情做不成真得因为自卑,自卑让我惧怕,让我一阵一阵地低落,有时候就顺势停下了,转身再换条路走吧,然后就变成了现在好像啥也没做成的我。还有两三年,也许同龄人之间的差距就开始变得越来越明显了吧,而我到目前为止,可能真的没有什么世俗眼中的成就。虽然我标榜的是人应该个性化,而不是朝着世俗所谓的成功去努力,但是人同时又是虚荣的或者是好胜心切的,我们希望保有个性的原因是我们希望殊途同归而已,并不是希望自己变成别人眼里的loser。
今年,我开始练瑜伽,我发现运动是对抗动念的最佳方式。你在做体式的时候,没有闲心思考那些有的没的,反而会有种成就感,会觉得快乐。我从来都不劝说大家不要自卑,这种看似鼓励实则无用又傲慢的话我不想说。我只是要告诉大家,我们也许真的要花一生的时间去对抗自卑,也许是读很多书,是认识很多人,是听很多讲座,是走很多路,是做很多运动,是仰望很多星星,是谈很多恋爱等等,怎么样都没关系,但你别放弃,别放弃追寻那个更松弛的自己,哪怕是带着紧绷和恐惧去追寻,只要你去追,你会找到的。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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